残阳如血,却终究没能染红这片海。
王默松开捂紧口鼻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劣质颜料与海水咸腥混合的古怪气味。她蹲在生锈的警示牌边,画板上那抹灰蓝色的海正在慢慢干透——这是她尝试的第七种调色,却依然调不出记忆里那片海万分之一的光彩。
“危险区域,禁止入内”的红字在脚边剥落。三年前,这片名为“月湾”的海滩因邻近化工厂泄漏事件被永久封闭。铁丝网锈成了赤褐色的藤蔓,缠绕着朽木与死寂。
可她还是要来。
画板边缘贴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沙滩上大笑,身后是清澈到能看见鹅卵石的浅海,阳光碎成满海的金鳞。那是七岁的王默和妈妈最后一次来这里。后来妈妈总说“等海水变干净了再去”,后来妈妈病了,后来海水再也没干净过。
王默把照片小心地收进背包夹层,站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蹲太久了。
她眺望远处海面。
夕阳正沉入一层稀薄的油膜,将那片浮光染成病态的、令人不安的虹彩。近岸处,白色泡沫堆积如肮脏的雪,裹挟着塑料瓶、发泡网和辨认不出原型的垃圾。
但她的视线被另一处吸引了。
在礁石区边缘,那片半浸在水中的黑色岩滩上,有什么正在微弱地起伏。
王默眯起眼。
不是垃圾。
那起伏太有规律,带着濒死的、却依然顽强挣扎的生命韵律。她几乎是本能地抓起背包,翻过那道早已形同虚设的铁丝网缺口,踩着滑腻的礁石向那边挪去。
海风裹挟着化学品的甜腻气息灌进鼻腔。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贝壳和风化塑料片上,咔嚓、咔嚓,像某种倒计时的声音。
然后她看清了。
那是一只瓶鼻海豚,体长不过一米多,应该还是个孩子。
它侧躺在岩滩浅洼里,银灰色的身体上缠满了橙黄色的废弃渔网——那种最廉价的尼龙绳,已经在海水浸泡中腐化成褴褛的荆棘。每一次呼吸,绳索就勒得更深一分,在皮肤上刻出血色的沟壑。
最致命的一圈紧紧箍在胸鳍根部,随着它虚弱的挣扎,边缘已经磨进了肉里。
海豚的眼睛是深黑色的,此刻半睁着,倒映着正在死去的天空。
王默的心骤然缩紧。她几乎是扑跪到水洼边,海水立刻浸透了牛仔裤,冰冷刺骨。
“别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说给海豚还是自己,“我帮你,我这就帮你。”
她从背包侧袋翻出美术刀。刀片很薄,平时只用来裁纸削笔。在那些坚韧湿滑的尼龙绳面前,这工具显得如此可笑。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第一刀下去,绳子只裂开一点表皮。海豚猛地抽搐,发出一声短促高频的鸣叫,像孩子在哭。
“对不起,对不起……”王默咬紧下唇,换了个角度,双手握住刀柄用尽全力。汗水从额角滑下,混进咸涩的海水里。
时间失去了意义。夕阳又下沉了几分,海面那层油膜的虹彩越发诡艳。王默的世界缩小到这把刀、这根绳、这只海豚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她的手指被粗糙的尼龙磨破,血丝渗出来,在海水里晕开淡粉色的雾。虎口因为过度用力而震得发麻,但她不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