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树冠筛成细碎的金斑,洒在聚落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这里被大家戏称为“松骨坪”。此刻,坪上气氛却与“松骨”二字相去甚远。
历薄严懒洋洋地斜靠在一张巨大的藤编吊椅上,吊椅随着她轻微的晃动发出“吱呀”声。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宽大布袍,灰白长发用一根枯树枝随意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半眯着眼睛,手里把玩着一片不知名的叶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随时会睡过去的慵懒气息。
然而,她口中吐出的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懒洋洋的威严:
“阳审,下盘虚浮得像刚破壳的雏鸟,腿再沉三寸。”
“落节溢,你那花架子给谁看?发力点在腰,不是你那头碍事的金毛。”
“今,躲得挺快,但气息乱了,废物。”
“椒木,心思飘到灶台去了?再分神,晚饭你看着我们吃。”
“白梳,……还行。”
被点名的几人正在空地上进行着某种步法与发力的基础练习。阳审满头大汗,努力将重心下沉,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落节溢努力维持着优雅的发力姿势,橙金色的长发随着动作甩动,听到师傅点评自己的头发,脸瞬间涨红。今动作迅捷如影,在木桩间穿梭,猩红的瞳孔锐利,但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消耗。椒木龇牙咧嘴地扎着马步,棕色脏辫都蔫了,显然苦不堪言。冷白梳则如一块移动的寒冰,动作精准利落,气息平稳,墨黑的眸子沉静无波。
历薄严的点评言简意赅,没有长篇大论的批评,每个字都懒洋洋的,却像小针一样精准扎在痛处。她甚至没完全睁开眼,仿佛只是在凭感觉指点。
“出年,”历薄严的声音拖长了一点,目光终于懒懒地扫过场边安静观看的异尚出年和紫檗,“别光看,去给他们添把火。用‘缠丝手’,不许用劲气。”
“是,师傅。”异尚出年应声,红眸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他步入场中,身形瞬间灵动起来,双手如同穿花蝴蝶,不带丝毫凌厉劲风,却刁钻地袭向阳审、落节溢等人的破绽。他的加入,瞬间让场上的节奏变得更快,压力陡增。
“哇!出年你轻点!”阳审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格挡异尚出年探向他肋下的手指。
“异尚出年!你偷袭!”落节溢气急败坏,为了躲开袭向后颈的手,差点扭到腰,精心维护的发型彻底乱了。
今冷哼一声,动作更快,试图反制,却被异尚出年更精妙的手法逼得连连后退。
椒木直接哀嚎:“出年哥!手下留情啊!我晚饭还想吃呢!”
唯有冷白梳,依旧沉默应对,身形如风,与异尚出年无声地交换着几招,动作干净利落。
场面顿时变得更加“热闹”,惊呼、抱怨、怪叫此起彼伏。历薄严依旧晃着吊椅,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就在这时,历薄严那半眯的眼睛完全睁开一线,目光如电,锁定了正试图用一个小滑步卸力的落节溢。
“浮。”
一个字懒懒吐出。
同时,历薄严的手指尖在吊椅边缘看似随意地一勾,一颗小石子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嗖”地一声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打在落节溢的脚踝承山穴上。
“哎哟!”落节溢只觉得脚踝一麻,重心瞬间失控,整个人以一个极其不优雅的姿势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他下意识地双手护脸,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只觉一股柔和但稳定的力量托住了他的手臂和腰侧,将他失衡的身体轻轻扶正。
落节溢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抹亮丽的粉色。
一个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她扎着利落的高马尾,发色是极其亮眼纯正的粉红,如同盛开的樱花。几缕长长的、带着波浪弧度的粉色侧刘海垂落,巧妙地遮住了她一侧的脸颊,增添了几分神秘。鬓角处是两缕柔和的奶白色发丝。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是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银色。她穿着合身的深紫色劲装,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气质清冷而疏离。
她正是提遥沐,粉红知更鸟兽人。
她扶稳落节溢后,便自然地收回了手,银色瞳孔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言语,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她的目光平静地转向场中其他人,尤其在狼狈的阳审、龇牙的椒木和沉默对抗的冷白梳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银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流转着一丝了然的光芒,像是早已看穿了每个人的窘迫和努力。
“提遥沐!你什么时候来的!”阳审看到救星般喊道,趁着异尚出年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赶紧调整自己歪七扭八的姿势。
提遥沐只是微微颔首,银色眸光扫过阳审那明显不稳的下盘,依旧没有说话。
历薄严看到提遥沐出现,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来了?站边上看着。”语气平淡得像吩咐一件日常小事。
提遥沐依言走到场边,站姿挺拔,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粉红的高马尾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她银色眼眸沉静地观察着场中的一切,包括站在另一边的紫檗。她的目光在紫檗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冰冷的银色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理解,又像是无声的探询。她看紫檗的眼神,与看其他人有些不同,仿佛穿透了他表面的疲惫和沉默,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继续。”历薄严懒懒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停顿。
异尚出年再次动了起来,这次他的“缠丝手”似乎更加飘忽。阳审怪叫着努力应对,落节溢狼狈地整理着头发试图重新投入,今眼神更加阴鸷,椒木愁眉苦脸地扎回马步,冷白梳依旧沉默如冰。提遥沐静静地看着,像一尊洞察一切的粉红雕像。
紫檗站在场边,看着这混乱又充满生机的训练场面:懒散却精准打击的师傅,温和引导又暗藏“杀机”的异尚出年,狼狈却努力的徒弟们,还有那位神秘出现、气质高冷却又似乎洞悉一切的新成员提遥沐。
历薄严的训练方式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毫无温情可言。但这片吵吵嚷嚷、时不时有人被无形“暗器”点中痛呼的空地上,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一种在看似严酷的打磨下,蓬勃生长的力量。
历薄严的目光再次懒懒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某个动作又开始变形的身影上,指尖又无声地勾住了另一颗小石子。
紫檗默默地为场中的某位默哀了一秒。
这“松骨坪”,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