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林间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紫檗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采集的草药和干粮,用一块旧布包裹着。异尚出年走在他身侧,步伐轻捷,灰白的发丝在穿过林叶的阳光下跳跃,红眸带着温和的笑意,时不时低声提醒着脚下湿滑的苔藓或盘结的树根。
他们深入了紫檗从未踏足过的密林腹地。这里的树木更加古老粗壮,虬枝盘结,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而神秘。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多种生灵气息的能量场,比外围森林更加浓郁活跃。
“就在前面了。”异尚出年指向前方一片被巨大藤蔓和茂密树冠巧妙遮蔽的区域。
就在他们即将拨开一层垂落的、缀着晶莹露珠的藤蔓时,一道耀眼的金色身影如同破晓的阳光,猛地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带着兴奋的呼喝:
“出年!你可算回来了!这位就是——哇哦!”
那身影在距离紫檗几步远的地方堪堪刹住,带起一阵清爽的风。来人是个和异尚出年年纪相仿的少年,顶着一头灿烂得如同纯金的短发,根根精神地竖立着。一双同样璀璨的金色瞳孔,此刻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热情,像两颗小太阳。他穿着利落的无袖皮甲,露出结实的手臂,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他正是阳审。
“你好你好!我叫阳审!”金毛兽人少年咧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小白牙,声音洪亮却并不刺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出年念叨好几天啦!欢迎欢迎!”他热情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紫檗的肩膀表示友好。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紫檗的衣角,就被一只从后面伸出的、肤色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挡开了。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阳审身侧,仿佛从阴影中凝结出来。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长衫,与阳审的金光灿烂形成鲜明对比。一头如瀑的银白色长发柔顺地披散着,几缕发丝滑过线条冷峻的侧脸。他的瞳孔是纯粹的墨黑,深邃得如同寒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冰玉人像。正是冷白梳。
“审。”冷白梳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清冷冷,没有起伏,像冰珠落在玉盘上。他只吐出一个字,那双墨黑的眸子淡淡地扫过阳审过于热情的手,又落在紫檗苍白淡漠的脸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再无他言。
阳审被挡开,也不恼,嘿嘿一笑,挠了挠自己金色的短发:“啊哈哈,抱歉抱歉,太激动了!白梳说得对,初次见面不能太唐突!”他转向紫檗,笑容依旧灿烂,但收敛了些许过于外放的热情,显得真诚而有礼貌,“别介意啊!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异尚出年在一旁温和地笑着,向紫檗介绍:“这是阳审,金毛犬兽人。这位是冷白梳,雪豹兽人。”他又对阳审和冷白梳说:“这是涂山紫檗。”
紫檗看着眼前性格迥异的两人,金色的热情似火,白色的冷冽如冰。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阳审的热情让他有些不适,但冷白梳的冷淡和适时的制止,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分。
异尚出年领着紫檗拨开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并非想象中聚居的村落,而是十几座形态各异的树屋,巧妙地搭建在几棵需数人合抱的巨型古树之间。树屋并非挤在同一棵树上,而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相邻的几棵巨树粗壮的枝桠上,由绳索吊桥、盘旋的藤梯和坚实的木栈道相连,构成一个悬于半空的、充满自然野趣的隐秘聚落。阳光透过巨大的树冠,在木屋和栈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某种食物的香气?
他们踏上一条吱呀作响的木栈道,走向其中一座看起来像是公共区域的、稍大些的树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和一个带着点戏谑笑意的少年嗓音:
“……所以说啊,火候,火候是关键!这蘑菇就得用小火慢煨,把山泉的甜味都煨进去,就像追求姑娘,急不得,得用温……”
声音戛然而止。
树屋门口,一个身影探出头来。他个子不高,身形纤细,顶着一头用棕色细绳扎起的、略显凌乱却充满活力的脏辫。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灵动地转着,带着狡黠和好奇。他腰间系着一条沾了些许面粉和草汁的围裙,手里还拿着个木勺。正是树精椒木,历薄严的厨师徒弟。
椒木的目光瞬间锁定在紫檗身上,尤其在他那头即使在幽暗林间也难掩光泽的银紫色长发和略显苍白的俊美面容上停留了片刻。他吹了个轻佻却并不惹人厌烦的口哨,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少年痞气的笑容:
“哟!稀客啊!这位美人儿就是出年天天念叨的‘森林里的狐狸哥哥’吧?啧啧,这发色,比我在后山找到的最漂亮的月光菇还润!欢迎欢迎!”他笑嘻嘻地,语气带着点爱开玩笑的调调,但眼神清澈,尺度拿捏得很好,不会让人反感,反而有种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气息。
“椒木!”异尚出年无奈地笑着提醒了一句。
“好好好,正经点,我知道!”椒木笑嘻嘻地摆摆手,侧身让开门口,“快进来坐!我刚熬了锅山菌汤,正好给新来的美人…呃,新来的朋友暖暖身子!保证比你在林子里啃干粮强百倍!”
树屋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实的兽皮地毯,中央有个石头砌的火塘,炭火余烬散发着暖意。木架上摆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蘑菇和瓶瓶罐罐。角落的阴影里,似乎还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就在紫檗踏入树屋,适应着屋内稍暗的光线时,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嗖”地一下,把自己更深地藏进了一大堆晒干的药草筐后面,只露出几缕柔顺的、几乎与筐里干燥的白芷草融为一体的银白色长发。
异尚出年放轻了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温柔,对那个角落说:“雪,别怕。是新来的朋友,紫檗。”
药草筐后面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如同雪花落地般的窸窣声,却没有任何回应。只能隐约看到,那柔顺的白色长发似乎抖得更厉害了。正是雪,雪鸮兽人。
阳审大大咧咧地找了块兽皮坐下,拍了拍旁边:“来来来,坐这儿!别拘束!”冷白梳则无声地走到窗边,倚着木框,墨黑的眸子望着外面的林冠,仿佛置身事外。椒木已经哼着小调,拿着木勺搅动吊在火塘上的陶罐,浓郁的菌汤香气弥漫开来。
异尚出年将紫檗的包裹放在一旁,温和地看着他:“这里就是临时的‘家’了。大家性格…嗯,都挺鲜明的。”他看了一眼缩在药草堆里的雪,又看看大大咧咧的阳审、冰雕似的冷白梳和哼着歌的椒木,无奈又包容地笑了笑,“其他人跟着师傅出门办事了,过些日子才回来。你先安顿下来,慢慢熟悉。”
紫檗站在树屋中央,感受着周遭迥异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的气息:阳审外放的热情,冷白梳内敛的冰冷,椒木活泼的烟火气,雪胆怯的躲藏,还有异尚出年身上始终如一的温和与稳定。这与他独自一人时死水般的寂静截然不同。
混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个悬于古树之间、充满了各种“怪人”的隐秘世界。新的生活,就这样以一种喧闹而突兀的方式,在他面前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