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森林的呼吸中悄然滑过。异尚出年依旧如同林间清风,自然地出现在紫檗的生活半径里。他帮忙劈柴,采药,有时会带来一些自己烤制的、带着焦香但味道尚可的肉干,默默地分给紫檗。紫檗依旧沉默居多,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层,在异尚出年持续、温和、且极有分寸的暖意渗透下,似乎悄然融化了极其细微的一角。他会接过食物,偶尔在异尚出年分享一些森林趣闻时,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专注。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异尚出年正帮着紫檗整理小屋旁新开辟的一小块药圃。紫檗动作有些迟缓,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在长时间的弯腰劳作后更加明显。异尚出年利落地将松好的土堆拢,红眸瞥见紫檗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额角的薄汗,很自然地伸手:“剩下的我来,你歇会儿。”
紫檗没有拒绝,直起身,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微微喘息。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几乎与林间微风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懒散、拖沓,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感。
紫檗几乎是瞬间绷紧了神经!耗损的力量让他感知力下降,但这脚步声的主人,直到如此接近才被他察觉,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无声的威慑。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一个身影从林荫深处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那是个女子,身形高挑却仿佛没什么骨头支撑,走路的姿态带着一种慵懒的、随时要散架般的随意。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宽松布袍,腰间松松垮垮系着根草绳。一头灰白的长发随意用根树枝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散漫。她的面容……初看并不惊艳,甚至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五官线条柔和,眼神半睁半闭,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提不起太大兴致。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动作慢得像放了慢镜头。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药圃,扫过紫檗,最后落在正弯腰干活的异尚出年身上。
“哦……在这儿啊。”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刚睡醒的沙哑和绵软,语速慢悠悠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空气里飘了一会儿才落地,“我说……怎么半天……没影儿了。”
异尚出年闻声立刻直起身,脸上并无惊慌,反而露出一种混合着尊敬和亲近的无奈笑容。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对着女子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流畅自然:“师傅。”
历薄严。
紫檗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异尚出年口中那个“很厉害”却“管得严”的师傅。眼前这个看起来懒散得随时会躺下睡着的女子,身上却散发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无形气场。紫檗耗损的力量让他无法清晰感知对方的深浅,但那如同沉睡火山般内敛的压迫感,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警惕地盯着历薄严,如同受惊的野兽。
历薄严似乎完全没在意紫檗的戒备。她慢吞吞地踱步过来,目光在紫檗苍白疲惫的脸上和那双带着警惕与麻木的狐族眼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依旧没什么精神,仿佛只是打量一件寻常物件。
“嗯……”她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鼻音,又慢悠悠地转向异尚出年,“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师傅。”异尚出年回答得干脆利落,红眸坦荡。
“哦……”历薄严又慢吞吞地应了一声,仿佛对这个答案既不意外也不甚在意。她的目光再次飘向紫檗,带着点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懒散。“你……就是……那个小狐狸?”
她的称呼随意得近乎无礼,但语气里并无恶意,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
紫檗抿紧嘴唇,没有回答,眼神依旧锐利。
异尚出年见状,上前一步,站在紫檗和历薄严之间,姿态恭敬却带着一丝保护的意味。他看向师傅,红眸清澈而坚定:“师傅,他就是我提过的涂山紫檗。他现在……一个人在这里。”
历薄严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稍微睁开了一线缝隙,懒洋洋地扫了异尚出年一眼,又看看如临大敌的紫檗。她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凝固了空气。然后,她再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动作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骨头似乎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行吧……”她终于又开口了,声音依旧绵软,“一个人……怪没意思的……”她的目光落在紫檗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山里……地方大……省得他……来回跑……”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话说多了有点累,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搬过来住吧。”
不是商量,不是邀请,更像是一个随性而发的、理所当然的提议。仿佛在说“门口有棵树,挺凉快,你坐那吧”一样随意。
异尚出年眼睛一亮,立刻看向紫檗,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和真诚的邀请:“紫檗,师傅的意思是,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就在山里,离这里不远。大家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没有说出“等死”或者“耗尽”,而是温和道,“……要方便些。”
紫檗愣住了。警惕、疲惫、麻木……无数情绪在心底翻涌。他看着眼前懒散得仿佛随时会睡过去的历薄严,又看看眼神真诚、带着少年人特有热忱的异尚出年。
搬过去?和他们一起生活?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走出这片他为自己划定的、带着痛苦回忆的孤寂之地,踏入一个未知的、有着“很厉害”师傅的陌生群体?意味着要再次面对“他人”?意味着可能暴露在更大的风险中?
但……省得来回跑……互相有个照应……这些平淡的字眼,却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他一个人在这里,日复一日,精力在缓慢而持续地流逝,警惕着可能永远不会来的追兵,守着空寂的木屋和满心的疮痍……这真的是他想要的“活着”吗?
异尚出年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红眸中是全然的信任和温暖的期许。历薄严则已经百无聊赖地开始研究旁边一棵歪脖子树的树皮纹理,仿佛刚才那句改变他人生活轨迹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风吹过林梢,带来草木的清香。紫檗看着异尚出年那双清澈坚定的红眸,又看了看历薄严那看似懒散却深不可测的背影。那份长久以来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孤寂感,在异尚出年持续的暖意和眼前这看似随意的邀请下,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也许……试试?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他自己忽略的念头,悄然浮现。
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