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少年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林间的光线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箔，斑驳地洒在潺潺的溪流上。紫檗蹲在河边，冰凉的溪水没过他掬水的手腕，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习惯性地垂着眼睫，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这简单的取水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巨大的消耗和经年的警惕，让他像一张绷得太久的弓弦，连呼吸都带着无声的疲惫。

“这里的空气真好闻，带着露水和松针的味道。”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不低，恰如其分地融入了溪水声和鸟鸣。

紫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他早已感知到有人靠近，气息陌生却并不含恶意，带着森林生物特有的生机和一种奇异的……包容感？他懒得探究，只想尽快取完水离开。

脚步声靠近，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前移，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紫檗用余光瞥见一双沾着湿泥的皮靴，然后是垂落的一缕深灰色发丝。

“你好。”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却又奇异地沉淀着超越年龄的平和，“打扰你取水了吗？”

紫檗终于直起身，木桶里的水晃动着，映出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一个少年。浅灰的头发柔软而富有光泽，在晨光中泛着银质般的光晕，其中夹杂着三缕格外深沉的灰色，像融化的铅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如同淬炼过的红宝石，清澈、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却又没有丝毫侵略性。他右眼被灰发掩盖着，增添了几分神秘。他身形挺拔，穿着便于行动的猎装，明明有着属于狼族的、隐含力量感的轮廓，周身却奇异地弥漫着一种温润如玉、令人舒适的气息。这气息柔和却不软弱，反而隐隐透出一种沉静的威严，仿佛山涧深潭。

“没有。”紫檗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久未多言的干涩。他移开目光，准备离开。

“我叫异尚出年。”少年——异尚出年——自然地报上名字，语气坦荡，既不热切也不疏离，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的红瞳依旧好奇地打量着紫檗，那目光像羽毛，轻盈地拂过，并不惹人厌烦。“你呢？我在这片林子转了好些天，第一次见到你。你住在这附近？”

紫檗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提着水桶，沿着溪边熟悉的小径往回走。

异尚出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侧后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他没有因为沉默而尴尬或退缩，也没有喋喋不休地追问。他的声音始终温和：“这里的生活很安静，对吗？和外面不太一样。听不到那么多嘈杂的声音，心好像也更容易静下来。就是……有时候会有点太静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分享一种感受。

紫檗依旧沉默，但脚步似乎放慢了一丝。异尚出年的语调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林间穿行的微风。

“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异尚出年换了个角度，问题依旧直接，但语气里没有探究隐私的冒昧，只有真诚的兴趣，“采药？狩猎？我看你动作很熟练。”

“活着。”紫檗终于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带着一种深沉的倦怠。

异尚出年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反而点了点头，红眸中掠过一丝理解。“嗯，活着本身，就是一件需要全力以赴的事。”他顿了顿，看着紫檗提着水桶的手臂微微绷紧，似乎有些吃力，便自然地伸出手，“我来帮你提一段路？到前面那个坡就好。”

紫檗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手臂传来的酸涩感和少年眼中纯粹的善意让他顿住了。他沉默地将水桶递了过去。异尚出年接过，动作稳健，毫不费力，那份属于狼族的力量感在此时无声地展现。

“谢谢。”紫檗低声道。

“举手之劳。”异尚出年笑了笑，笑容干净，带着少年人的活力，却又有着超越年龄的含蓄与体贴，并不张扬。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大部分时间仍是沉默，只有脚步声和桶中水晃荡的声音。但这份沉默，因为异尚出年自然的存在感，并不显得压抑。

“你是狐族？”异尚出年忽然轻声问，目光扫过紫檗即便疲惫也难掩精致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对在阳光下偶尔会闪过微光的、属于狐族的尖耳轮廓。他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带着了然。

紫檗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他看向异尚出年。

异尚出年的红瞳坦然地迎视着他，没有丝毫闪躲或算计，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仿佛看透世事般的了然？他微微弯了弯眼角，那被头发遮住的右眼似乎也透出温和的光：“别紧张。森林里遇到什么种族都不奇怪。我只是觉得，你身上有种……很重的东西。”他没有点破是悲伤还是别的，话语点到即止，既表达了观察，又不会令人感到被冒犯。

紫檗移开视线，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走到小坡顶，停下了脚步。

异尚出年将水桶稳稳放下。“好了，就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穿透林叶，在林间投下长长的光柱。“时间不早了。”他转向紫檗，红宝石般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带着真诚的暖意，“我该去找些吃的了。今天……很高兴遇见你。”

他顿了顿，笑容依旧温和含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明天见。”

紫檗看着他，灰发红瞳的少年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周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温柔而坚定的力量。那句“明天见”说得如此自然，仿佛是一个既定的事实。紫檗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麻木和不信。明天？谁知道明天会怎样？霁博士的影子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任何承诺听起来都如此苍白。

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提起自己的水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那隐藏在更深林间的小屋方向。

异尚出年站在原地，看着紫檗挺直却透着孤绝疲惫的背影消失在浓密的树影中。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红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像是深思，又像是某种了然于胸的叹息。他抬手，轻轻拂开遮住右眼的发丝，露出完整的、同样清澈却似乎蕴藏着更多秘密的红瞳，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林风能听见：

“明天见，涂山紫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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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般狼都是蓝色眼睛，而异尚出年红眼睛的原因后面会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