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森林染成一片浓郁的金橘色。紫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归家的小径上。他刚从村子边缘离开,手里提着村民硬塞给他的几个新烤的粗粮饼子——带着微焦的麦香,是孩子们执意要给他的“谢礼”(无非是帮忙修了篱笆或指认了某种草药)。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收下,仿佛这只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
一天的劳作和那份如影随形的精力耗损感,让他步履略显沉重。他刻意绕开了昨日清晨取水的那段溪流,潜意识里,或许是想避开那句轻飘飘的“明天见”。那少年……叫异尚出年的,并未出现。这很寻常,紫檗想,萍水相逢的言语,如同林间的晨雾,太阳一晒就散了。他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果然如此”。
然而,就在他即将拐入通往自己小屋的那片更幽深的树丛时,一个身影斜倚在前方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橡树下。灰白的头发在夕阳余晖中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那三缕深灰的发丝格外醒目。他正低头,专注地用一根草茎逗弄着一只蹲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的野兔。
听到脚步声,异尚出年抬起头。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带着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迟到的尴尬或等待的焦躁。
“啊,你回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朗温和,仿佛只是邻居间寻常的问候。他直起身,顺手拎起那只肥硕野兔的长耳朵。兔子在他手里蹬了蹬腿,却显得异常……温顺?或者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安抚着。
异尚出年提着兔子,自然地朝紫檗走来,步伐稳健,带着狼族特有的轻捷。他在紫檗面前几步远停下,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
“抱歉,白天有些事情耽搁了,没能早点过来。”他语气真诚,没有过多解释“事情”是什么,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的目光落在紫檗略显疲惫的脸上和提着饼子的手上,红眸中掠过一丝了然。“看来你去了村里?收获不错。”
紫檗看着他,没有接话。对于少年的出现,他内心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外,但很快被更深的麻木覆盖。他不问对方为何知道他去村里,也不关心对方白天去做了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异尚出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份沉默。他提起手中的兔子晃了晃,那兔子在他手里竟不再挣扎,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在林子里转悠时,这家伙自己撞到我跟前了。”他语气带着点轻松的无奈,仿佛真是意外之喜,“我看它挺肥的,想着你或许用得着。”他将兔子往前递了递,动作自然,没有丝毫施舍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分享。“给你,炖点汤,补补身子。”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影和他手中那只象征着实实在在“温暖”的野兔。他的眼神坦荡而温和,那份关心含蓄而体贴,直白地指向紫檗无法掩饰的虚弱状态(“补补身子”),却又巧妙地避免了任何可能触及对方自尊的怜悯。
紫檗的目光在那只还在轻微颤抖的兔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兔肉……确实能补充体力,比干硬的饼子强。他已经很久没有特意去猎取这类东西了,精力不济时,果腹即可。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情绪掠过他沉寂的心湖——是对方精准的观察力带来的不适?还是这过于直白却又难以拒绝的关怀带来的茫然?
他依旧沉默着,但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最终,他没有拒绝。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动作有些迟缓地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兔子。兔子的体温透过皮毛传来,带着森林的温热和一种……被某种力量安抚后的平静。
“……多谢。”紫檗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比昨日更添了几分疲惫。
“不客气。”异尚出年笑了笑,笑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含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却又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他注意到紫檗接兔子的手似乎比昨日更稳了些,红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夕阳下沉得很快,林间的光线迅速昏暗下来,凉意开始弥漫。
异尚出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提着兔子和饼子、神情淡漠的紫檗,没有再多言。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温和:“天快黑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只兔子够新鲜,今晚处理了正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伐轻快地融入了逐渐浓重的树影之中,灰白的发丝在最后的光线中一闪而逝。
紫檗站在原地,手里是带着村民善意的饼子和少年送来的、尚有余温的野兔。暮色四合,将他孤独的身影笼罩。他看着异尚出年消失的方向,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只是在那片麻木的深潭里,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句“明天见”没有兑现,却又在黄昏时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这一次,带来的是实实在在的食物和一句更实际的“早些休息”。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温顺的兔子。补补身子……吗?
夜风拂过,带着森林特有的凉意。紫檗终于迈开脚步,提着这份意外的“馈赠”,一步一步,走向他那座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小木屋。身后,是彻底降临的、寂静的森林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