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清晨,露水还凝在草叶上,杂货铺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晒干的艾草香。进来的是个系着素色头巾的奶奶,手里捧着个布包,包着捆艾草,叶片已经发脆,却依旧透着股清苦的药香,布包边角缝着块补丁,用的是块旧花布,上面印着小小的菊花。
“孩子,”她把布包放在柜台上,头巾下露出几缕银发,“听说你能找‘藏在草里的念想’?”
林夏看着她指腹上的薄茧,像是常年揉捻草药磨出来的,布包的系带打了个结实的结,显然被精心收着。“草里的念想?”
奶奶解开布包,里面除了艾草,还有个小小的锦囊,绣着“平安”二字。“是给我外孙女备的。”她拿起一撮艾草,“小时候总闹肚子,我就用艾草给她煮水洗澡,说‘这草能驱邪,保咱娃平平安安’。她去年嫁人了,临走时把这锦囊塞给我,说‘奶奶的艾草香,比任何香水都好闻’,可今年晒艾草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林夏的左眼立刻浮起碎片:老院里,奶奶蹲在石臼前捶艾草,外孙女在旁边递水,说“奶奶慢点”;浴盆里,热气混着艾草香,小姑娘捏着鼻子喊“好苦”,却乖乖坐着不动;婚车旁,外孙女抱着奶奶哭,说“我还想闻艾草香”,奶奶把锦囊挂在她脖子上,说“带着它,就像奶奶在身边”。
“丢了什么?”林夏轻声问。
奶奶的指尖划过锦囊的穗子:“昨天翻针线笸箩,发现锦囊里有张纸条,是她写的‘奶奶,艾草要和薄荷一起晒,洗澡时才不觉得苦’。”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原来她早把我教的记着,还想着给我添方子呢。”
林夏的左眼突然亮起一片碎片——是外孙女坐在梳妆台前,把纸条塞进锦囊,嘴里念叨着“奶奶年纪大了,得写清楚”,阳光落在她戴着的银镯子上,像落了层亮。
“你闻这艾草。”林夏凑近布包,“是不是有股薄荷的凉?”
奶奶也闻了闻,忽然红了眼眶:“是她寄来的薄荷!去年她说‘城里的薄荷嫩,配艾草正好’,我晒艾草时就混了点,倒忘了是她的心意……”
碎片在林夏眼前拼成画面:夏夜的院子里,奶奶把艾草和薄荷捆在一起晒,外孙女在旁边翻晒,说“要让香味缠在一起”,月光落在两人身上,艾草的苦混着薄荷的凉,像把一整个夏天的牵挂,都晒进了这捆草里。
“代价是什么?”奶奶从布包里拿出一小束艾草,“刚晒好的,能挂在门上驱蚊,给来往的人顺点,外孙女说过,好东西要大家沾光。”
林夏把艾草挂在门框上,清苦的香混着薄荷的凉,漫得满屋子都是。
奶奶离开时,布包的系带在风里飘,脚步踩着带露的石板路,稳稳当当的,像有人在她身边,轻轻说了句“今年的艾草,比去年还香呢”。
杂货铺的风带着露水的润,玻璃罐里的物件浸在艾草的清香里,像谁把一整个秋天的惦念,都悄悄揉进了那捆干枯的草里,等着点燃的瞬间,漫出满室的平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