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清晨,太阳还没爬过屋顶,杂货铺的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肩上扛着个竹编的蝈蝈笼,笼里的蝈蝈正“唧唧”叫着,笼身上缠着圈红绳,打了个复杂的结,像是被反复解开又系上。
“妹子,”他把蝈蝈笼挂在柜台边的钩子上,额角的汗珠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听说你能找‘藏在叫声里的念想’?”
林夏看着他手掌心的厚茧,指缝里夹着片干枯的槐树叶,竹笼的提手磨得发亮,显然拎了许多年。“叫声里的?”
汉子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打开后是只褪色的蝈蝈,用细竹条固定着,翅膀已经僵硬,却还保持着振翅的模样。“是我爹编的。”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竹条,“小时候他总带我去槐树林逮蝈蝈,说‘大暑的蝈蝈叫得最响,能把夏天叫醒’。五年前他走时,把这只竹蝈蝈塞给我,说‘想我的时候,就听听笼里的叫声’。”
林夏的左眼立刻浮起碎片:槐树林里,老爷子教他辨认蝈蝈的声音,说“尾音长的才是好虫”;他蹲在笼边看蝈蝈,老爷子往他嘴里塞颗酸枣,说“酸里带甜,像蝈蝈的叫声”;老屋的门槛上,两人给竹蝈蝈上漆,老爷子故意把翅膀涂歪了点,说“这样才像咱家的蝈蝈”。
“丢了什么?”林夏轻声问。
汉子的目光落在那只竹蝈蝈上:“今年槐花开时,我在笼底发现张纸条,是爹写的‘蝈蝈笼要挂在屋檐下,晨露能让叫声更亮’。”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我还以为他只懂逮蝈蝈,原来连怎么护着它们都替我想着。”
林夏的左眼突然亮起一片碎片——是老爷子坐在屋檐下,把纸条塞进蝈蝈笼的夹层,嘴里念叨着“这小子毛躁,得写清楚”,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他手上的竹条上跳,像撒了把碎银。
“你听这笼里的叫声。”林夏指着那只真蝈蝈,“是不是觉得格外亲?”
汉子凑近听了听,忽然红了眼眶:“是槐树林里的老蝈蝈!爹总说‘这种蝈蝈认家,叫起来带着槐花香’……”
碎片在林夏眼前拼成画面:夏夜的院子里,蝈蝈笼挂在晾衣绳上,叫声混着蝉鸣,老爷子躺在竹椅上摇蒲扇,他趴在旁边数星星,竹蝈蝈被放在两人中间,像个不会说话的见证者。
“代价是什么?”汉子把那只竹蝈蝈放在柜台上,“留着给来往的孩子看看,爹说过,夏天的热闹要分给娃娃们。”
林夏把竹蝈蝈摆在玻璃罐旁,竹条的清香混着蝈蝈的叫声,漫得满屋子都是。
汉子离开时,肩上的竹笼晃悠着,蝈蝈的叫声渐渐远了,像有人在他身后说“今年的蝈蝈,叫得比去年还欢”。
杂货铺的阳光越来越烈,玻璃罐里的物件浸在蝉鸣里,像谁把一整个夏天的牵挂,都悄悄编进了竹条,等着振翅的瞬间,把念想喊得满街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