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午后,日头毒得很,杂货铺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冰镇酸梅汤的清爽。进来的是个穿白背心的老爷子,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桶身上印着“清凉”两个字,漆皮掉了些,露出底下的白铁皮,却透着股凉快劲儿。
“丫头,”他把保温桶放在柜台上,背心口袋里露出半截蒲扇,竹骨磨得发亮,“听说你能找‘藏在冰里的念想’?”
林夏看着他脖颈上搭的毛巾,湿了大半,保温桶的提手缠着圈布条,摸上去不硌手,显然用了好些年。“冰里的念想?”
老爷子打开保温桶,一股酸甜的凉气漫出来,里面是冰镇的酸梅汤,浮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是给我家老婆子熬的。”他舀出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她夏天总爱喝这个,说酸梅汤得用老冰糖熬,冰在井里才够劲儿。三年前她走后,我每年夏至都熬一桶,放在她常坐的藤椅旁,像她还在似的。”
林夏的左眼立刻浮起碎片:老井边,老太太把装酸梅汤的罐子放进吊桶,老爷子在旁边摇轱辘,说“慢点放,别洒了”;树荫下,两人分着喝一碗酸梅汤,她把薄荷叶夹在他耳朵上,说“这样就不热了”;医院的病房里,他用保温杯装着酸梅汤,老太太喝了一口,说“还是井里冰的好喝”,他红着眼眶说“回家就给你冰”。
“丢了什么?”林夏轻声问。
老爷子的指尖划过保温桶的“凉”字:“昨天洗桶时,发现夹层里有张纸条,是她写的,说‘酸梅汤里要放桂花,老头子爱这口’。”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我总以为她只记得自己的口味,原来连我喜欢什么都藏在心里。”
林夏的左眼突然亮起一片碎片——是老太太坐在灶台前,往酸梅汤里撒桂花,嘴里念叨着“他嘴上不说,其实就爱这股甜”,炉火在她脸上跳,像撒了把碎金。
“你闻这酸梅汤。”林夏凑近保温桶,“是不是有股桂花的甜?”
老爷子低头闻了闻,忽然红了眼眶:“是她腌的桂花酱!去年熬汤时她偷偷加了两勺,说‘给老头子的汤,得带点甜’……”
碎片在林夏眼前拼成画面:夏夜的院子里,藤椅摇得咯吱响,两人分着喝一碗酸梅汤,蚊子嗡嗡地飞,老爷子用蒲扇给她扇风,她把汤碗往他跟前推,说“你多喝点”,酸梅的酸混着桂花的甜,像把一整个夏天的清凉,都锁进了这口汤里。
“代价是什么?”老爷子从保温桶里舀出一碗酸梅汤,“刚冰好的,你解解暑。”
林夏接过汤碗,凉气混着酸甜,把满屋子的热气都驱散了些。
老爷子离开时,蒲扇在手里摇着,脚步踩在发烫的石板上,慢悠悠的,像有人在他身边,轻轻说了句“今年的酸梅汤,比去年还爽口”。
杂货铺的风扇还在转,玻璃罐里的物件浸在酸梅汤的清爽里,像谁把一整个夏天的惦念,都悄悄熬进了那桶冰凉的汤里,等着舀起的瞬间,漫出满室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