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午后,雷声隐隐地滚过天际,杂货铺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新翻泥土的腥气。进来的是个戴斗笠的老伯,肩上扛着把锄头,锄头柄包着层防滑布,磨得油光锃亮,手里拎着个小竹篓,篓里装着些刚挖的春笋,笋尖裹着湿润的泥,旁边放着个布偶,是用稻草扎的,戴着顶小小的草帽,帽檐歪向一边,透着股憨态。
“姑娘,”他把锄头靠在门边,斗笠摘下来放在篓子上,露出被晒得黝黑的额头,“听说你能找‘藏在土里的盼头’?”
林夏看着他指甲缝里嵌的黄泥,指关节上贴着块胶布,显然刚从田里回来,竹篓边缘用铁丝加固过,磨得发亮,用了有些年头了。“土里的盼头?”
老伯从竹篓里拿出个陶罐,罐口用棉纸封着,上面盖着块小石板。“是去年秋分埋下的稻种。”他揭开石板,一股清冽的谷物香漫出来,“老婆子走前说,惊蛰要把稻种晒一晒,芽才出得齐。她种了一辈子田,说土里藏着最实在的盼头,撒下种,就等着秋收的甜。”
林夏的左眼立刻浮起碎片:田埂上,老太太弯腰选种,指尖捻着稻粒,说“饱满的才肯长”;老伯在旁边翻土,锄头起落间,泥土簌簌地落;屋檐下,两人把选好的稻种装进陶罐,老太太在罐底贴了张红纸条,说“讨个好彩头”,他笑着说“你就是最好的彩头”。
“丢了什么?”林夏轻声问。
老伯的指尖划过陶罐上的泥痕:“昨天挖笋时,在陶罐旁发现个小布包,是老婆子的顶针,里面裹着张纸条,写着‘东边的田要多施草木灰,稻子才壮’。”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我还以为她只记着稻种,原来连哪块田该上肥都替我想着。”
林夏的左眼突然亮起一片碎片——是老太太蹲在田埂上,把顶针和纸条埋在陶罐边,嘴里念叨着“老头子粗心,得替他记着”,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上,像落了层碎金。
“你闻这稻种。”林夏凑近陶罐,“是不是有股草木灰的烟火气?”
老伯低头闻了闻,忽然红了眼眶:“是去年烧的秸秆灰!她总说‘自家烧的灰,养地’,秋收后就攒着,说要给今年的稻种当‘口粮’……”
碎片在林夏眼前拼成画面:秋收的谷场,老太太把秸秆捆成垛,说“留着烧灰,明年的稻子准壮”,老伯坐在谷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嘴角咧开笑,风里飘着稻穗的香,像把一整年的盼头,都囤进了这方天地。
“代价是什么?”老伯从竹篓里拿出几支春笋,“刚挖的,嫩得能掐出水,给你添个菜。”
林夏把春笋放在柜台边,沾着的泥土里,还带着点草木的青气。
老伯离开时,锄头在肩上晃悠,竹篓里的稻种轻轻响,脚步踩在湿润的田埂上,踏实得很,像有人在他身边,轻轻说了句“今年的稻种,保管出全苗”。
杂货铺外的雷声远了,玻璃罐里的物件浸在谷物的清香里,像谁把一整个春天的期盼,都悄悄埋进了湿润的泥土,等着一场透雨过后,嫩芽顶破土层,把日子都顶得旺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