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天,风里带着点泥土的腥甜,杂货铺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新茶的清香。进来的是个穿青布衫的老先生,手里捧着个紫砂茶罐,罐身上刻着“春醒”两个字,刻痕里积着薄薄的茶垢,像是用了大半辈子。
“姑娘,”他把茶罐放在柜台上,袖口沾着点茶末,“听说你能找‘藏在茶芽里的念想’?”
林夏注意到他指节上有圈淡淡的红痕,是常年握茶杯磨出的,茶罐盖绳系着枚玉佩,雕着片茶叶,磨得光滑温润。“茶芽里的?”
老先生打开茶罐,一股清冽的香气漫了开来,罐里是蜷缩的绿茶芽,绿得发亮,像还带着枝头的露水。“是我师弟采的最后一茬春茶。”他捻起一撮茶芽,放在鼻尖轻嗅,“我们年轻时一起在茶山当茶农,说好了每年立春一起炒新茶,可他前年秋天走了,茶罐里的茶,我一直没舍得喝。”
林夏的左眼立刻浮起碎片:茶山上,两人背着竹篓采茶,露水打湿了裤脚,笑声惊起几只山雀;炒茶锅前,师弟教他揉捻茶叶,说“力道要匀,茶味才醇”;医院的走廊里,他捧着刚炒好的新茶,听见病房里传来师弟的声音,说“把今年的茶留着,等我好了一起喝”。
“丢了什么?”林夏轻声问。
老先生的指尖划过茶罐的“醒”字:“我以为是忘了怎么炒茶,直到昨天翻他的茶经,发现夹着张纸条,写着‘今年的茶芽要留三分嫩,给师兄泡着养神’。”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原来他连我偏爱淡茶都记着。”
林夏的左眼突然亮起一片碎片——是师弟坐在茶树下,把茶芽装进小布袋,嘴里念叨着“师兄年纪大了,喝不得太浓的”,阳光透过茶树叶,在他发间撒下细碎的金。
“你看这茶罐底。”林夏指着罐底的小字,“是不是刻着个‘和’字?”
老先生翻过来一看,忽然红了眼眶:“是我们年轻时刻的!那年分茶苗,他说‘茶要和,人也要和’,就用茶刀在罐底划了这个字……”
碎片在林夏眼前拼成画面:春日的茶桌前,两人对坐品茶,师弟把新泡的茶推到他面前,说“尝尝,今年的雨水足”,茶香混着山风的清,漫得满室都是。
“代价是什么?”老先生从茶罐里舀出一小撮茶芽,“刚采的春茶,给来的人尝尝鲜,他总说‘好茶要让懂的人喝’。”
林夏把茶芽放进瓷碗,清香混着之前的腌菜香,像把整个春天的清新,都收进了这小小的茶罐里。
老先生离开时,茶罐在手里轻轻转,脚步踩在刚化雪的泥土上,带着点湿润的软,像有人在他身边,轻轻说了句“今年的春茶,比去年还鲜”。
杂货铺的阳光暖起来了,玻璃罐里的物件浸在茶的清香里,像谁把一整个春天的约定,都悄悄揉进了那蜷缩的茶芽里,等着开水冲泡的瞬间,舒展成满杯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