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午后,阳光难得透了点暖意,杂货铺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腌菜的咸香。进来的是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大婶,手里提着个陶罐,罐口用红布扎着,布角绣着朵小小的腊梅,针脚有些松散,却透着股认真的劲儿。
“妹子,”她把陶罐放在柜台上,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黄瓜,带着新鲜的水汽,“听说你能找‘藏在坛子里的牵挂’?”
林夏注意到她指甲缝里沾着点泥土,显然刚从菜窖出来,陶罐把手处缠着圈麻绳,磨得发亮,像是拎了很多年。“坛子里的?”
大婶解开红布,一股醇厚的咸香漫了出来,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腌黄瓜,上面撒着点辣椒面,看着就开胃。“是给我家老头子腌的。”她拿起一根,用布擦了擦,“他生前就好这口,说我腌的黄瓜比饭馆的爽口。三年前他走后,我每年还腌一坛,摆在他常坐的桌角,像他还在似的。”
林夏的左眼立刻浮起碎片:菜窖里,大叔帮着搬陶罐,说“轻点放,别碰坏了我老婆子的宝贝”;饭桌上,他就着腌黄瓜喝二锅头,说“这滋味,比山珍海味都强”;医院的病床前,他拉着她的手,说“明年的黄瓜,记得少放辣椒”,她点头,眼泪掉在他手背上。
“丢了什么?”林夏轻声问。
大婶的指尖划过陶罐的坛口:“我以为是忘了放多少盐,直到昨天打扫菜窖,发现角落里有个小本子,记着‘腌黄瓜:霜降收的瓜最脆,盐要分批撒,最后加把花椒’。”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光,“原来他偷偷把我腌菜的步骤都记下来了,怕我哪天真忘了。”
林夏的左眼突然亮起一片碎片——是大叔坐在灯下,戴着老花镜,边看她腌菜边记笔记,嘴里念叨着“我家老婆子的手艺,可不能失传”,台灯的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雪。
“你闻这腌菜。”林夏凑近陶罐,“是不是有股酒的醇香?”
大婶低头闻了闻,忽然红了眼眶:“是他爱喝的二锅头!去年腌菜时我偷偷倒了点,说‘给老头子的菜,得带点他爱的味’……”
碎片在林夏眼前拼成画面:除夕的饭桌上,大叔夹起根腌黄瓜,就着酒喝得眯起眼,她在旁边笑他“没出息”,却又把陶罐往他跟前推了推,窗外的雪落得静,屋里的暖漫得满。
“代价是什么?”大婶从罐里夹出几根腌黄瓜,“刚腌好的,配粥最香,给你留着。”
林夏把腌黄瓜放在碟子里,咸香混着酒香,像把整个冬天的踏实,都收进了这小小的碟子里。
大婶离开时,陶罐的红布在风里飘,脚步踩在结霜的石板上,稳稳当当的,像有人在她身边,轻轻说了句“今年的腌菜,比去年还入味”。
杂货铺的阳光慢慢斜下去,玻璃罐里的物件浸在腌菜的咸香里,像谁把一整个冬天的惦念,都悄悄封进了陶罐,等着开春开封时,漫出满室的家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