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第一个雨天,杂货铺的门被推开时,带着股潮湿的泥土味。进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手里拄着根雕花木杖,杖头刻着朵小小的梅花,身上穿的藏青色棉袄洗得干干净净,领口别着块素雅的丝巾。
“姑娘,”她把雨伞靠在门边,伞面上还在滴水,“听说你这儿能找些‘旧时光’?”
林夏抬头,看见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像藏着一辈子的温和。“您想找什么?”
老太太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些旧物件:褪色的手帕、磨圆的纽扣、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对年轻男女,男人穿着军装,女人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是我家老头子。”老太太指着照片上的男人,眼神软得像化了的糖,“他走了快十年了,我总觉得……忘了跟他好好说再见。”
林夏的左眼立刻浮起碎片:火车站的汽笛声、男人把军功章塞进女人手里、雪夜里两人共披一件大衣,脚印深深浅浅;最后是医院的走廊,老太太握着男人的手,他气息微弱,却还在说“等我好点,带你去看梅花”。
“怎么会忘呢?”林夏轻声问。
老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他走得急,那天我守在床边,脑子里乱糟糟的,就记得护士说‘节哀’,却想不起最后跟他说了什么。”她拿起饼干盒里的手帕,上面绣着半朵梅花,“这是当年我给他绣的,没绣完,他就上了火车。”
林夏的左眼突然涌来一阵清晰的碎片——是男人弥留之际,老太太趴在床边,声音轻得像叹息:“老头子,等开春,我就把那朵梅花绣完,挂在你常坐的藤椅上。”
“您看这手帕。”林夏把帕子递回去,“半朵梅花旁边,是不是有个很小的针脚?”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凑近看,忽然笑了,眼里闪着光:“是他绣的!当年他总说我手笨,偷偷拿过去补了几针,还嘴硬说是‘不小心勾到的’。”
碎片在林夏眼前慢慢拼成完整的画面:是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绣手帕,男人坐在对面削木头,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像盖了层暖毯。
“代价是什么?”老太太从饼干盒里拿出颗水果糖,玻璃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这是他当年给我的,说‘甜的能压惊’,我一直没舍得吃。”
林夏接过糖,放在玻璃罐里,和那些碎片挨在一起。“很划算。”
老太太离开时,雨已经停了。她拄着拐杖,脚步慢悠悠的,却透着股轻快。林夏站在门口,看见她走到巷口时,回头朝杂货铺笑了笑,像在跟谁挥手。
左眼的碎片渐渐散去,最后留下的,是老太太坐在藤椅上,正给那半朵梅花补绣另一半,阳光落在针脚间,暖得像春天。
玻璃罐里的糖又多了一颗,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谁把一段温柔的时光,轻轻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