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小公子满周岁那日，明昭侯府张灯结彩，却没请多少宾客。方承意只备了两桌家宴，一桌请了自在门的师父与师兄弟，另一桌便是府里相熟的老仆。林念初抱着穿虎头鞋的小家伙坐在席间，看方承意被师父灌了三杯酒，脸颊泛红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忍不住低头对怀里的孩子笑道：“你爹爹在外人面前总端着架子，在咱们面前呀，不过是个会脸红的寻常人。”

话音刚落，就见方承意挣脱师父的酒盏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动作笨拙却格外轻柔。小家伙抓住他胸前的玉带扣咯咯直笑，口水蹭了他满衣襟，他也不恼，只是低头用胡茬蹭了蹭孩子的脸颊，惹得小家伙笑得更欢。“你看，他跟你一样，都爱欺负我。”方承意挑眉看向林念初，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那日午后，师兄弟们要回山，林念初送到府门时，大师兄忽然塞给她个布包。打开一看，竟是些晒干的草药，还有张字条写着“安神助眠”。“师父说，侯府规矩多，你夜里总睡不安稳。”大师兄挠挠头，“这些都是后山采的，比药铺的干净。”林念初眼眶一热，刚要道谢，就见方承意追了出来，手里提着几盒点心：“路上带着吃，过些时日我休沐，便带念初和孩子回山探望师父。”

秋高气爽时，方承意果然兑现承诺。他们没带多少随从，只雇了辆轻便的马车，林念初抱着孩子坐在车里，方承意便坐在车夫旁赶车。路过当年初遇的街市，林念初忽然掀开车帘：“承意，你看那糖人摊还在。”方承意勒住缰绳，转身买了个兔子糖人递进来，却被小家伙一把抢过去，攥在手里啃得满脸糖霜。

自在门的山门隐在云雾里，师父早已站在石阶上等候。小家伙刚被方承意抱下车，就挣着要下地，跌跌撞撞地扑向师父的白胡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夜里师徒围坐在篝火旁，师父喝了酒，又说起当年林念初闯祸的趣事：“这丫头七岁就敢偷我的佩剑去追山鸡，摔得满身泥还嘴硬说在练剑法。”方承意听得认真，不时看向身旁的林念初，眼里满是宠溺。

回程时，小家伙已会含糊地喊“爹”“娘”。马车行至山腰，忽然下起小雨，方承意便把披风解下来裹住母子俩，自己淋着雨赶车。林念初把脸贴在他湿透的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想起边关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把她护在怀里，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汴京的春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那日林念初带着孩子在花园里放风筝，线轴脱手飞向回廊，正好撞在方承意身上。他弯腰捡起，见风筝上画着只笨拙的凤凰，忍不住笑道：“这是你画的？”林念初点头：“想让它带着孩子的心愿飞高些。”方承意却忽然握住她的手，将线轴递到她掌心：“我们一起放。”

风筝越飞越高，几乎成了天际的一个小点。小家伙拍手叫好，忽然指着天空喊：“爹爹，娘，蝴蝶！”只见两只彩蝶追着风筝飞，绕着他们翩翩起舞。方承意低头看向林念初，她发间的玉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与他腰间的同心结相映成趣。

转眼小家伙满了三岁，性子活脱脱是个小版的林念初。那日方承意在书房教他写“承”字，他却拿着毛笔在宣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说是“娘”。方承意无奈地摇头，却把那幅画仔细收进抽屉，与当年那对歪扭的面人放在一起。

林念初看他总闷在书房处理公文，便拉着他去郊外赛马。她换上劲装，长发束成马尾，方承意看在眼里，忽然翻身下马：“你赢了，我便陪你去江湖闯荡三个月。”林念初眼睛一亮，扬鞭疾驰，却在终点前勒住缰绳，等他赶上来时，笑着递过水壶：“我才不要你陪我闯荡，我要你陪着我，在这侯府里，看遍每一个春夏秋冬。”

初夏时节，宫里设宴赏荷。林念初跟着方承意入宫，见皇后戴着满头珠翠，忽然觉得自己发间的玉簪格外朴素。方承意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低声道：“在我眼里，这簪子比凤冠更耀眼。”席间有位贵人不识林念初，见她穿着简单，便语带讥讽：“明昭侯怎么带了个江湖女子来？”方承意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她是我的妻，是明昭侯府的世子妃，更是救过本侯性命的人。”

回宫的马车上，林念初靠在方承意肩头：“其实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懂那些规矩。”方承意握住她的手：“我娶的是林念初，不是那些规矩。”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支木簪，雕刻着简单的兰花纹：“我亲手刻的，怕你嫌弃。”林念初接过来，立刻换下玉簪插在发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那年冬天，汴京下了场罕见的大雪。方承意陪着小家伙在院里堆雪人，林念初便在廊下煮酒。看着父子俩打闹的身影，她忽然觉得，幸福或许就是这样：有个人会记得你所有的喜好，会包容你所有的棱角，会陪你从青丝到白发，把平凡的日子过成诗。

小家伙渐渐长大，开始跟着林念初学剑法，跟着方承意读诗书。有次练剑时不慎摔倒，方承意刚要上前，却被林念初拦住：“让他自己起来，江湖儿女，这点痛算什么。”小家伙咬着牙爬起来，抹了把眼泪继续练，眼神竟与当年的林念初如出一辙。

上元节又至，金明池的花灯依旧璀璨。方承意牵着林念初的手，小家伙跑在前面，手里提着盏兔子灯。路过那盏特制的走马灯，林念初忽然停下脚步：“承意，你看，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方承意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发间的木簪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我们都老得走不动路。”

夜深时，一家三口坐在府里的亭中赏灯。小家伙已经睡熟，靠在方承意怀里。林念初看着漫天烟火，忽然轻声道：“承意，还记得当年我在边关说的话吗？”方承意点头，握紧她的手：“记得，你说要把玉簪融了浇在我坟头。”林念初笑着打他一下：“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让这簪子陪着我们，看我们的孩子长大，看他娶妻生子，看这汴京城永远繁华。”

方承意将她拥入怀中，烟火在他们眼中绽放出璀璨的光。他知道，所谓“不负相思”，从来不是一句空洞的誓言，而是藏在柴米油盐里的陪伴，是历经风雨后的相守，是从初见时的怦然心动，到白发苍苍时的相濡以沫。

许多年后，汴京的人们还在传说着明昭侯与侯夫人的故事。说他们初见时针锋相对，却在烽火中情根深种；说侯夫人不爱凤冠霞帔，只爱一支简单的木簪；说明昭侯再忙，也会陪夫人逛遍汴京的街市。

而那时的明昭侯府，早已添了许多新的身影。白发苍苍的林念初坐在廊下晒太阳，方承意正给她梳发，用的还是那支刻着兰花纹的木簪。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是他们的孙辈在放风筝，风筝上画着一对依偎的人影，像极了当年的他们。

“承意，你看那风筝飞得多高。”林念初眯着眼睛笑。方承意放下木簪，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再高，也高不过我对你的牵挂。”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他们相守的每一个日子，平淡，却满是幸福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