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忽然起了风,卷着乌云压向古镇。原本清亮的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客栈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黑瞎子起身去关,刚走到门口,就见雨幕里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还提着个沉甸甸的布包。
“这鬼天气还赶路?”黑瞎子侧身让那人进来,“看你这一身泥,是从后山来的?”
那人抖了抖雨衣上的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约莫六十多岁,眉眼间带着股山里人特有的硬朗。他没急着说话,先往屋里打量了一圈,目光在哑巴张身上顿了顿,又落在小林胸口隐约露出的红绳上。
“请问……你们是从张家老宅来的?”老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小林和哑巴张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哑巴张点头,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示意老人坐下说。
老人把布包放在地上,解开雨衣,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我姓王,是后山守林的,”他接过小林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昨天见你们在老宅附近,就猜着可能是张家人回来了。”
“守林人?”黑瞎子挑眉,“这后山的林子,不就是上午老婆婆说的,铃女变的那片?”
王老汉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是也不是。传说归传说,但那片林子确实邪性,以前总有人进去就迷了路,只有张家人带着信物,才能顺顺当当走出来。”他看向哑巴张,“就像你手里那木牌,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小林的胸口,“那位姑娘身上的铜铃。”
小林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铜铃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发烫。
“您认识这铜铃?”她问。
王老汉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东西,打开来,是块磨损严重的木牌,上面刻着半个模糊的“守”字。“我祖上是张家的守宅人,这块牌子传了三代。”他把木牌放在桌上,“十年前最后见张家人,还是你父亲来老宅,当时他说,等时机到了,会有人带着铃女信物回来,让我把这个交出去。”
哑巴张拿起木牌,指尖抚过上面的刻痕,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什么珍贵的回忆。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问:“我父亲……当时还说什么了?”“他说,归墟的秘密不该困住任何人,”王老汉回忆着,“还说铃女留下的不只是责任,还有选择的权利。他让我守着后山那棵老樟树,说等铜铃的主人来了,就把这个给她。”
他指了指地上的布包,解开绳子,里面露出一个半旧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既不是金银,也不是文书,而是几件小巧的物件: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一块刻着铃纹的木梳,还有一张泛黄的药方,上面的字迹和小林药书上的如出一辙。
“这药方……”小林凑近一看,上面写着“安神铃草汤”,正是她之前在绿墟里见过的那种草药。
“老樟树的树洞里藏着这些,”王老汉说,“我爹去世前说,这是铃女当年亲手用过的东西。张家人守着秘密,我们守着这些念想,也算没辜负当年的承诺。”
哑巴张拿起那把木梳,梳齿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草木香。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曾用类似的木梳给母亲梳头,只是那时他不懂,为什么母亲总对着梳子上的铃纹发呆。
雨还在下,敲打着屋檐,发出沙沙的声响。王老汉喝光了杯里的水,站起身:“东西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后山的林子夜里不太平,你们要是想进去看看,明早我来带路。”
哑巴张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小袋干粮递给他:“路上吃。”
王老汉接过,笑了笑:“张家人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心倒热。”他看了看小林,“姑娘,那铜铃在你身上,是缘分。老樟树开花的时候,它会响的。”
送走王老汉,三人回到屋里。黑瞎子拿起那枚铜钥匙,对着灯光照了照:“这玩意儿看着有些年头了,不知道能开什么锁。”
小林没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那把木梳。梳齿划过指尖,带着温润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千年前那个戴铜铃的姑娘,曾用它细细梳理长发,在某个清晨,对着铜镜,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哑巴张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远处的戏台在夜色中只剩模糊的轮廓,白天的唱腔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他忽然明白父亲那句话的意思——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困在原地,而是带着念想,好好活下去。
“明天去后山看看?”小林抬头问他,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哑巴张回头,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他脸上。他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温柔。黑瞎子把钥匙扔回盒里,打了个哈欠:“行啊,正好看看那老樟树长啥样。不过话说回来,今晚这觉怕是睡不安稳了,这雨吵得人头疼。”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像是山涧的泉水滴落,又像是风拂过竹林。三人同时看向小林的胸口,那枚沉寂了许久的铜铃,正微微颤动着,发出细碎而温暖的声响。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停了,只有那铃声,在安静的屋里轻轻回荡,像一句跨越千年的应答。
小林握紧铜铃,抬头看向窗外。乌云正在散去,露出一角清亮的夜空,几颗星星在云层后眨着眼睛,仿佛在说,别急,故事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