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的唱腔从上午一直延续到午后，阳光渐渐爬到头顶，把石板路晒得温热。黑瞎子不知从哪儿摸来一把折扇，摇得有模有样，嘴里还跟着台上的调子哼哼，时不时被小林笑他跑调跑到天边去。
“懂什么，这叫自由发挥。”黑瞎子收起扇子，敲了敲她的额头，“你看这戏文里唱的，不是英雄救美就是家国情仇，哪有咱们现在晒太阳舒服？”
小林正想反驳，却见戏台上换了场次，一个穿红衣的花旦踩着碎步登场，水袖一甩，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铃女画像里的神韵。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铜铃，指尖传来熟悉的微凉。
“这出戏叫《铃音记》，”旁边卖茶水的老婆婆笑着搭话，“讲的是古时候一个戴铜铃的姑娘，守护一方平安的故事，咱们镇上唱了几十年啦。”
小林心里一动：“铜铃姑娘？”
“是啊，”老婆婆往她碗里添了点热水，“传说那姑娘能听懂万物的声音，铃铛一响，就能驱散灾祸。后来为了护着镇子，自己化成了山上的树，现在后山那片林子，据说就是她变的呢。”
哑巴张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忽然抬头看向戏台，目光落在那花旦腰间系着的仿制铜铃上。那铃铛做得小巧，随着花旦的动作轻轻晃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和真的不一样。”他低声说。
小林明白他的意思。她胸口的铜铃，虽然沉寂了许多年，却总在特定时刻透出暖意，仿佛真的藏着某种生命。就像老人口中的传说，或许并非全然虚构，只是时光把真相打磨成了更温柔的模样。
戏散场时，日头已经偏西。三人沿着河边往回走，黑瞎子还在念叨刚才花旦的唱腔，说比城里大剧院的好听。走到一座石拱桥时，小林看到桥边围着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看什么，时不时发出惊呼。
“去看看？”黑瞎子率先走了过去。
凑近了才发现，孩子们在看一只受伤的小野猫，后腿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血流了一小片，正缩在那里发抖。小林刚想伸手去碰，小猫却警惕地弓起背，发出低低的呜咽。
“别动它，怕生。”哑巴张拉住她，从包里翻出一小瓶药膏和纱布——这是他们从绿墟出来后常备的东西。他蹲下身，放缓了动作，轻轻用指尖碰了碰小猫的脑袋，见它没反抗，才小心地抬起它的后腿，用干净的布擦去血迹，涂上药膏，再用纱布仔细缠好。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那个能挥着工兵铲开路的人。小林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老宅里他掀开地砖的样子，想起绿墟中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原来沉默的人，温柔起来是这样的不动声色。
“你还带这个？”黑瞎子挑眉。
哑巴张没说话，只是把小猫放在一个铺了干草的纸箱里，又从旁边包子铺买了个肉包，撕成小块放在里面。孩子们见小猫有了安顿，都高兴地围着箱子看。
“哑巴张叔叔真好。”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仰起脸，递给哑巴张一颗用糖纸包着的糖果，“这个给你。”
哑巴张愣了一下，接过糖果，放进手心。阳光落在他脸上，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往客栈走的路上，黑瞎子忽然说：“其实我以前认识一个老头，跟你差不多，不爱说话，却总帮镇子上的人修东西。后来才知道，他年轻时候也是走南闯北的，见过大世面。”他顿了顿，看向哑巴张，“有时候我在想，咱们折腾这么久，到底图个啥？现在看来，或许就图个能安安稳稳吃糖的日子。”
哑巴张没接话，只是把手心的糖果递给小林。糖纸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粉白色的糖块，透着淡淡的甜香。
小林接过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不浓烈，却很绵长。她看着身边的两个人，一个依旧沉默，却把温柔藏在细节里；一个看似玩世不恭，却总在不经意间点透人心。
或许戏文里的英雄总有落幕的时候，传说中的守护也未必需要惊天动地。就像此刻，手里的甜味，身边的人，桥上安稳的小猫，都是值得珍惜的当下。
暮色再次笼罩古镇，红灯笼又亮了起来。客栈院子里的石榴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远处隐约传来戏台收工的锣鼓声，混着街边小贩的吆喝，成了最动听的夜曲。
哑巴张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那颗糖纸，叠成了一只小小的纸船。小林凑过去看，纸船的船头，被他用指甲刻了一个小小的“铃”字。
“送给你。”他把纸船放在她手心。
纸船很轻，却像承载了千钧的暖意。小林把它放进窗台上的玻璃瓶里，里面还盛着从绿墟带出来的一捧泥土。
窗外的月光正好，照亮了瓶中的纸船，也照亮了三人眼中的安宁。
故事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不再只有秘密和沉重，更多的，是烟火气里的温柔与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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