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公路,拐进一条窄窄的土路。路两旁的油菜花田渐渐被稀疏的树木取代,房屋也从密集的村落变成零星的几户人家,最后连炊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蜿蜒向前的路,仿佛要通向时间的尽头。
哑巴张把车停在一片荒草丛生的路口,熄了火。小林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朽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被杂草半掩的石板路,尽头隐约能看到一道颓圮的院墙,墙头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像老人脸上交错的皱纹。
“这就是……张家老宅?”小林有些惊讶。她想象过很多次,能养出哑巴张这样人物的家族老宅,就算不气派,也该带着些世家底蕴,却没想过会是这般破败景象。
哑巴张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把工兵铲,率先走在前面,拨开齐腰的杂草开路。石板路凹凸不平,显然很久没人踏足,偶尔能看到几块碎裂的青砖,想来是当年院墙倒塌后留下的痕迹。
走到院门前,小林才看清,所谓的“门”早已只剩两个腐朽的木柱,上面原本应该有门匾的地方,只剩下几个模糊的钉痕。院子里更是荒得彻底,几间瓦房的屋顶塌了一半,露出黢黑的梁木,窗棂歪斜地挂着,像空洞的眼窝。
“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又破了点。”黑瞎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我说老张,你家这院子再不管管,怕是要被野兔子当成窝了。”
哑巴张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却没驱赶。小林这才反应过来,黑瞎子说去会老朋友,恐怕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老宅,特意绕路跟过来的。
“你怎么也来了?”她问。
“来看热闹啊。”黑瞎子灌了口酒,眯着眼打量四周,“看看咱们张家族长,要把什么宝贝放回这破地方。”
哑巴张没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向院子最深处那间相对完好的瓦房。房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发出“吱呀”的惨叫,扬起一阵灰尘。小林忍不住捂住口鼻,等灰尘落定,才看清屋里的景象。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把椅子,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但奇怪的是,地面却很干净,不像久无人居的样子。
哑巴张走到墙角,蹲下身,伸手在一块松动的地砖上敲了敲,然后用力一掀,地砖被掀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他从包里拿出手电筒,往里照了照,然后回头对小林说:“你拿着这个,等我一下。”
他把那块刻着“张”字的木牌递给小林,自己则钻进了洞口。黑瞎子凑到洞口边探头探脑:“嘿,还藏着密室?老张可以啊,家底够厚。”小林没理他,只是紧紧攥着木牌。木牌入手微凉,上面的“张”字被摩挲得光滑,仿佛带着某种温度。她看着洞口,心里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
没过多久,哑巴张从洞口爬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布满铜锈的盒子。盒子不大,也就巴掌大小,上面刻着和树叶上一样的铃形纹路。
“这就是你要放回来的东西?”黑瞎子挑眉。
哑巴张点点头,把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泛黄的纸和半块断裂的玉佩。他拿起那卷纸,展开来,是一张绘制精细的地图,上面标记着许多奇怪的符号。
“这是……”小林凑近看,却看不懂。
“张家历代守护的地方。”哑巴张的声音很轻,“有些地方已经空了,有些还需要人看着。”他把地图重新卷好,放回盒子里,又拿起那半块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半个“铃”字。
小林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铜铃。铜铃是用枝桠做的,上面也刻着模糊的纹路,难道和这玉佩有关?
“这玉佩……”她刚想问,就被黑瞎子打断了。
“行了行了,放也放完了,故事也该讲了吧?”黑瞎子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别老藏着掖着,咱们谁跟谁啊。”
哑巴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小林,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张家和铃女,世代都是守护者。”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张家的祖先和铃女一起,守护着一处叫“归墟”的地方,那里藏着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密。但后来归墟崩塌,铃女牺牲了自己,把最后一点力量封存在铜铃里,交给了张家,让他们继续守护那些从归墟里散落出去的“东西”。
“药书里记载的铃女,其实就是她。”哑巴张看向小林,“你手里的铜铃,还有那块木牌,都是当年她留下的信物。”
小林愣住了,手里的木牌仿佛变得滚烫。她想起药书里那些关于铃女的零星记载,想起绿墟里看到的影像,那些模糊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穿着红裙的女子,握着刀的男子,还有那枚在黑暗中发光的铜铃。
“那……张家老宅,就是你们守护这些秘密的地方?”她问。
哑巴张点头:“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所有的东西,最终都要放回这里。”他把盒子重新盖好,放回洞口,再把地砖盖回去,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做过无数次。
黑瞎子在一旁听着,没插话,只是喝酒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那接下来呢?”小林看向哑巴张,“地图上的地方,还要去吗?”
哑巴张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荒芜的院子,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不去了。”他说,“该结束了。”
小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或许,所谓的守护,并不一定要永远被困在过去。那些该放下的,该铭记的,都已经刻在骨子里,不需要再用脚步去丈量。
黑瞎子笑了笑,把空了的酒葫芦揣回兜里:“行啊,总算想通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去哪过点正常人的日子?”
哑巴张没回答,只是回头看了小林一眼,目光温柔得像院子里漏下来的阳光。
小林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她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人的日子”,但她知道,只要身边有他,有这枚铜铃,有这些一起走过的故事,无论去哪里,都是最好的日子。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三人身上,尘埃在光柱里跳舞。老宅依旧安静,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活了过来。
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