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内部并非想象中的狭窄,反而像条被金光包裹的甬道,脚下是温润的木质触感,踩上去竟会微微下陷,像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肌理上。老猫的身影在前方跳动,尾巴扫过的地方,金光便泛起一圈圈涟漪。
“这树里头是空的?”黑瞎子用手敲了敲旁边的“墙壁”,传来沉闷的回响,“倒像是被人掏成了隧道。”
哑巴张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方才握住小林时,她掌心残留的暖意竟顺着指尖漫上来,驱散了些许刀意带来的冰寒。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指腹,那里还能感受到她伤口愈合时的微痒触感。
甬道尽头的金光越来越盛,等他们走出时,眼前豁然开朗——那是片悬浮在半空中的平台,脚下是交错的巨大树根,根须间流淌着金色的液体,像凝固的阳光。平台中央立着块巨大的玉璧,玉璧上没有任何纹路,却在缓缓旋转,表面流淌着水纹般的光影。
“这是……”小林凑近玉璧,突然发现光影里正在上演画面:起初是片混沌的雾气,雾气中诞生了第一棵树,树根扎进地脉深处,树冠吸收着日月精华,无数绿色的光点从树叶间飘落,落地便化作山川草木,其中一片被红光笼罩的山岭,正是红泥岭的雏形。
“是红泥岭的源头。”哑巴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玉璧在回溯本源。”
画面继续流动:树渐渐有了灵智,它将地脉灵气凝聚成一颗绿色的果实,便是最初的岭心。但地脉深处也滋生出戾气,化作黑雾缠绕树根。这时,两个身影从雾中走出——一个穿黑衣,佩着和哑巴张同款的刀;一个穿红裙,胸口的铜铃叮咚作响。
他们合力将黑雾锁进树干,黑衣人的刀斩断了黑雾的蔓延,红裙人的铜铃则安抚着躁动的树灵。玉璧上的光影到这里突然停顿,黑衣人和红裙人的面容渐渐清晰,竟与哑巴张和小林有几分神似。“好家伙,这是命中注定啊。”黑瞎子吹了声口哨,“老祖宗的剧本都写好了。”
话音刚落,玉璧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表面的光影碎成无数片,像被打碎的镜子。碎片在空中重组,拼出最后一幅画面:树灵耗尽灵力将黑雾封印,却也因此枯萎,黑衣人和红裙人立下誓言,后代子孙轮流守护岭心,直到树灵重生。画面的角落,刻着两个小字:“张”与“林”。
“林?”小林愣住了,“我的姓氏?”
她的话音刚落,平台突然剧烈摇晃,脚下的树根开始收缩,金色的液体顺着缝隙往下滴落。玉璧中央裂开一道口子,里面飘出一枚小小的玉简,玉简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哑巴张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根母不是戾气本体,是树灵腐烂的根须化成的。”哑巴张的声音发沉,“真正的黑雾被封印在树的最深处,岭心一旦离开玉璧,封印就会松动。”
“那我们刚才救树……”小林突然明白过来,“是在给黑雾解封?”
“也不全是。”黑瞎子捡起掉落的玉简碎片,“你看这符号,像是某种祭祀仪式。老祖宗早就留了后手——用铃女的血净化树灵,再用张家的刀引导岭心归位,才能让树灵彻底重生,到时候黑雾自然会被根除。”
他的话还没说完,平台下方突然传来巨响,无数黑色的雾气顺着树根缝隙往上涌,雾气中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抓挠着平台的边缘。玉璧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中央的裂口不断扩大,隐约能看到里面翻滚的黑雾。
“没时间了。”哑巴张将刀横在胸前,白光再次亮起,“小林,你带着岭心站到玉璧中央,我来挡住黑雾。”
“那你呢?”小林抓住他的手腕,发现他的手比刚才更凉了。
“张家的刀,本就是用来封印的。”哑巴张的嘴角难得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况且,守墟人从来不是一个人。”他转头看向黑瞎子,黑瞎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在金光中泛着银光的眼睛:“放心,我会看好她。”
小林看着哑巴张走向黑雾的背影,又看了看胸口正在发烫的铜铃,突然想起壁画里红裙女子站在树下的样子。她握紧了手心——那里还残留着按住树干时的温度,转身走向玉璧中央。
当她站定的瞬间,铜铃突然从她手腕飞出,悬在玉璧上方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金色的声波扩散开来,将涌上来的黑雾逼退了几分。同时,哑巴张的刀插进了平台边缘的树根里,刀光形成一道白色的屏障,死死抵着黑雾。
“用你的血滴在玉璧裂口。”哑巴张的声音隔着屏障传来,带着些微的吃力,“念玉简上的口诀。”
小林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裂口处。鲜血渗入的瞬间,玉璧上的符号突然亮起,无数金色的文字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钻进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地念出那些文字,声音刚落,玉璧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整个平台笼罩其中。
在金光里,小林看到树灵从枯萎的树干中苏醒,新生的根须缠绕着岭心,将它重新拖回树的深处;她看到哑巴张的刀与黑雾碰撞,刀光中的白色与黑雾的黑色交融,竟化作了纯净的灰色;她还看到黑瞎子站在她身后,墨镜重新戴上,嘴角却噙着笑。
等金光散去,平台已经消失,他们站在最初进入的绿墟里,但周围的景象变了——腐叶变成了青翠的草地,古树的树干不再冰凉,而是带着温暖的木质温度,那些会记录影像的叶片,此刻正映出他们三人的身影,鲜活而明亮。
老猫懒洋洋地趴在一棵树下舔爪子,看到他们出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结束了?”小林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那里光洁如初,手腕的血藤叶却变成了真正的叶片形状,再也不会发烫。
“算是吧。”黑瞎子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至少红泥岭不会变成焦土了。”哑巴张走到那棵曾浮现影像的古树前,伸手按在树干上。这一次,树干上没有浮现过去的画面,而是长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花瓣上印着一个微型的刀形印记。
他转身看向小林,她的发间不知何时别上了一朵同样的花,只是花瓣上的印记是铃形的。
“守墟人还在。”哑巴张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但不用再守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小林突然想起树洞里那片像揉碎了春天的金光,原来真正的春天,一直都在这里。
老猫站起身,朝着绿墟外走去,尾巴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他们跟在后面,没有人说话,却都知道,红泥岭的故事还没结束,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