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的呼噜声在绿光里荡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它蹿出门缝的瞬间,蓬松的尾巴扫过石壁,带起一串细碎的光点,那些光点落地后竟长成了半寸高的青草,叶片上还挂着露珠。
“这地方……活了?”小林低头看着脚边突然冒出来的三叶草,指尖刚碰到叶片,草叶就顺着她的手势轻轻弯了弯,像在回应。
黑瞎子用手扇了扇风,脸上的红泥被吹落几片:“空气里有土腥气,不是死气。哑巴张,你家老祖宗倒是会选地方,把宝贝藏在这么个风水宝地。”
哑巴张没接话,他的刀垂在身侧,白光敛去了大半,只剩刀鞘边缘泛着淡淡的莹光。他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落在厚厚的腐叶上,没发出一点声音。这地方的地面覆盖着层深绿色的苔藓,踩上去软得像棉花,苔藓底下隐约能看到规整的青石板纹路,显然是人为铺就的。
“跟着猫走。”哑巴张的声音压得很低,“别碰会动的东西。”
老猫在前面领路,尾巴竖得笔直,时不时停下来用爪子扒扒地面。他们跟着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周围的绿光渐渐变得浓郁,那些光并非来自某个光源,而是从身边的植物里渗出来的——树干泛着绿光,草叶的脉络里流动着绿光,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无数绿色的星点,落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沾了晨露。
“这些树……”小林突然停住脚步,她看到一棵两人合抱的古树,树干上缠绕着藤蔓,藤蔓的叶片竟是半透明的,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叶片里有影子。”
黑瞎子凑过去看,发现叶片里的影子并非实时变动,而是定格的——那是个穿黑衣的男子,正用刀斩断缠绕在树干上的血须根,动作和哑巴张斩根母时一模一样。“是以前的影像。”哑巴张抬手抚过树干,树皮冰凉,像摸着一块凝冻的翡翠,“这里的草木能记下发生过的事。”
他的指尖划过处,树干上突然浮现出更多影像:有穿红裙的女子在林间奔跑,裙摆扫过的地方开满白色的花;有戴青铜面具的人在树下埋东西,泥土里露出半截铜铃;还有无数个模糊的黑影,背着行囊走进更深的绿光里,再也没出来。
“看来不止张家守着这里。”黑瞎子啧了声,“铃女也来过。”
话音刚落,老猫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弓着身子对着前方的岔路炸毛。岔路口立着块断裂的石碑,碑上刻着“守墟人”三个字,旁边的石壁上又出现了壁画,这次的壁画是彩色的。
画中是片被绿光笼罩的山谷,山谷中央长着棵通天的大树,树根扎在地下,树冠却穿透云层。树下站着两类人:一类穿黑衣,腰间挂着和哑巴张相似的刀;一类穿红裙,胸口别着铜铃。他们合力将一团黑雾锁进树干里,黑雾中伸出无数血红色的根须,却被绿光挡在树外。
画的最后,黑衣人和红裙人都老了,他们的后代跪在树前,黑衣人的后代接过刀,红裙人的后代接过铜铃,壁画到这里突然被利器划断,后面的内容被削得干干净净。“守墟人……”小林摸着石碑上的字,手腕的血藤叶突然发烫,叶片上的红光渗出来,在石碑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铃形印记,“石碑在发烫。”
哑巴张按住石碑另一侧,他的掌心贴上去时,石碑竟微微震动起来,断裂处的石屑簌簌落下,露出后面的一行小字:“墟破则岭灭,铃响则树醒。”
“树?什么树?”黑瞎子刚问出口,岔路深处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地面的苔藓都在跟着震颤。
哑巴张猛地将刀抽出半寸,白光瞬间照亮岔路尽头——那是个由无数根绿色藤蔓缠绕而成的“人”,高约丈许,藤蔓间嵌着无数双眼睛,有大有小,都在幽幽地发光,正是他们刚才在树叶里看到的那些影子。
“是守墟藤傀。”哑巴张的刀光指向藤傀的胸口,那里嵌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布满裂纹,“它在保护什么。”
藤傀没有攻击,只是伸出藤蔓挡住去路,无数只眼睛同时看向小林,藤蔓间传来细碎的低语,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又分不清在说什么。
小林突然觉得手腕的血藤叶烫得厉害,她下意识地按住印记,那些低语突然变得清晰:“铃女……带铃来……”
“它要铜铃?”黑瞎子摸了摸身上,“可铜铃在石台上没拿啊。”
“不在石台。”哑巴张突然看向小林的手腕,“在你身上。”
小林一愣,低头看向血藤叶,叶片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个米粒大的铜色光点,正随着她的心跳闪烁。她试着集中精神想那只重组的铜铃,光点突然炸开,一只巴掌大的铜铃从她手腕的印记里飘出来,悬在半空轻轻摇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藤傀听到铃声,所有眼睛都闭上了,缠绕的藤蔓缓缓松开,露出身后的路。路的尽头有片圆形的空地,空地上长着棵只有半人高的树苗,树苗的树干是黑色的,叶片却是翠绿的,每片叶子上都有个小小的铃形纹路。
树苗旁边卧着个黑影,走近了才发现是具枯骨,枯骨穿着破烂的黑衣,手里紧紧攥着半截刀鞘,刀鞘上的“张”字已经模糊不清,枯骨的胸口插着一根血红色的根须,根须早已干枯发黑。
“是上一代守墟人。”哑巴张蹲下身,轻轻拨开枯骨周围的苔藓,“他没能守住。”
小林的铜铃突然飞向树苗,落在树干上叮当作响。随着铃声,树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黑色的树干上裂开无数道缝隙,渗出和根窟里一样的暗红色汁液,只是这次的汁液接触到绿光,竟冒出金色的烟雾。
“这是……壁画里的那棵树?”黑瞎子瞪大了眼,“它没死?”
“是快死了。”哑巴张指着树干上的裂缝,“地脉的戾气顺着根须钻进树里,它在慢慢腐烂。”
树苗长到丈许高时停了下来,树干上的裂缝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那些手像是从树里长出来的,捧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果实,果实里包裹着一团小小的绿光,像个微型的太阳。
“这是……‘岭心’?”小林想起药书最后一页的记载,“传说红泥岭的地脉之心,能活死人肉白骨,也能让整片山岭化为焦土。”
“说得好听,就是浓缩的地脉灵气。”黑瞎子用蜡烛去照那果实,火苗突然变成金色,“但被戾气浸了这么久,现在是毒是药还不一定。”
就在这时,那具枯骨突然动了,插在胸口的血须根重新变得鲜红,像条活蛇般缠上小林的脚踝。同时,周围的绿光开始变得暗淡,无数血红色的根须从地下钻出来,像潮水般涌向那棵树。
“根母没死透!”黑瞎子拽起小林,“它在抢岭心!”
藤傀再次挡在前面,却被血须根瞬间缠碎,无数双眼睛在绿光中熄灭。哑巴张挥刀斩断缠向树苗的根须,刀光却比刚才黯淡了许多,他的额角渗出冷汗,握刀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用你的血!”哑巴张突然对小林喊道,“铃女的血能净化戾气!”
小林看着脚踝上越收越紧的血须根,又看了看树干上那枚岌岌可危的岭心,突然想起壁画里穿红裙的女子。她没有犹豫,抓起地上的半截刀鞘,狠狠划破了手掌。
鲜血滴在血须根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根须瞬间枯萎。她趁机冲到树下,将流血的手掌按在树干的裂缝上。剧痛顺着掌心传遍全身,她却死死按住不放,看着自己的血顺着裂缝流进树里,那些暗红色的汁液遇到她的血,竟慢慢变成了金色。
铜铃在她头顶疯狂摇晃,发出急促的响声,手腕的血藤叶彻底舒展开,红光与树苗的绿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罩,将所有血须根挡在外面。
根母的嘶吼从地底传来,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
光罩散去时,血须根已经化为粉末,那棵树的叶片变得更加翠绿,树干上的裂缝渐渐愈合,岭心果实上的绿光也变得更加纯净。
小林脱力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掌,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哑巴张走过来,这次没有递布条,而是直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结束了?”小林抬头问。
“才刚开始。”黑瞎子指着树顶,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树洞,洞里透出微弱的金光,“岭心归位,真正的守墟地才开呢。”
老猫已经跳进了树洞,尾巴在洞口晃了晃,像是在催促。
小林看着树洞,又看了看哑巴张,突然明白红泥岭的秘密从来不是某个人或某件东西,而是世代相传的守护——用刀的守,用铃的护,缺一不可。
她站起身,握紧了哑巴张的手,跟着老猫跳进树洞。树洞里没有黑暗,只有温暖的金光,像无数个春天揉碎在了一起。
她知道,穿过这里,他们终将看到红泥岭最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