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记·小满·弃兵镇】
前一日
小满前夜,镇上的梨花正好开到七分,风一过,白瓣落在药铺的青石阶上,像一场安静的雪。
医女关上窗,回身看见拾期正把最后一只药罐摆进箱笼——那是他们明早要带到山里的“嫁妆”:晒干的野茯苓、新配的拾云散、还有老铁匠刚打的银刀。
她忽然问:“你紧张吗?”
拾期摇头,却在转身时碰翻了案上的铜秤,叮当作响。医女笑出声,踮脚替他理了理灰白的鬓角:“别怕,明天你只要会敲三下箱子就好。”
迎亲
天刚亮,镇口的破鼓被老铁匠咚咚敲响三声——不是迎亲的喜乐,而是当年暗号的节拍。
没有花轿,没有唢呐,只有一辆覆着青布的药车。拾期穿着她前夜熏了药香的粗布衣,袖口别着一朵新摘的梨花,站在车前。
医女也没盖红盖头,只把发尾编成一条柔软的辫子,用银刀削下的梨木做簪,簪头刻了小小两个字:拾云。
她踩着鼓点走到他面前,把一只装满晨露的瓷瓶递给他:“交杯酒。”
拾期接过,指尖在她掌心敲了三下——嗒、嗒嗒。
老铁匠在旁高声起哄:“哑郎开口说句话!”
拾期低头,声音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我来接你回家。”
拜堂
弃兵镇没有祠堂,他们就在梨花树下摆一张矮桌,供两尊小小的牌位:
“无名氏父母之位”——那是拾期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云氏医女恩亲之位”——那是她早已散在风里的家人。
三拜之后,医女忽然从袖里摸出一块旧木牌,上面刀痕斑驳,隐约可辨“十七”二字。
她把木牌放在树根下,覆土一寸:“从今日起,世间再无十七,只有拾期。”
拾期跟着她一起培土,动作极轻,像在埋葬一把旧刀,又像在种一棵新树。
洞房
夜里,药铺的门板早早上了闩。
没有龙凤烛,只有一盏药油灯,火苗被窗缝透进的风吹得微晃。
医女把白天收来的梨花铺在木榻上,白得晃眼。拾期坐在榻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朵花,呼吸有点重。
她挨着他坐下,从怀里掏出那柄银刀,刀尖挑开自己辫尾的一缕发,又挑开他鬓边的一缕,两束发缠在一起,银刀轻轻一割——
发丝落在梨花上,像一场极小的雪崩。
她低声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拾期看着她,眼底映着灯火,忽然伸手,指尖在她掌心敲了四下——嗒、嗒、嗒嗒。
那是暗号里从未有过的节拍,医女却听懂了:
“我爱你。”
次日
天光大亮,药铺照常开门。
拾期把新刻的木牌挂在门楣上——“拾云堂·芜期居”下面用更小的一行字写着:“专治刀伤、旧疾、与相思。”
镇上的孩子跑来围观,指着木牌问:“哑郎叔,你昨天成亲怎么不请客?”
拾期弯腰,把昨日埋在树下的旧木牌翻出来,用刨子削成一只小小的木碗,递给孩子:“拿去玩吧。”
孩子欢天喜地地跑了。
医女在柜台后看着,忽然喊他:“拾郎,来抓药!”
他转身,衣角带起一阵风,吹得门楣上的木牌轻轻晃动。
风里有梨花香,也有药香,还有一句很轻很轻的话——
“来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