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白日他们躲进运药材的骡车,夜里翻山越岭。第七天,暴雨冲垮了栈道,她差点滑进江里,十七单手拽住她腕骨,另一只手五指抠进岩缝——旧疤崩裂,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她却忽然笑:“你这手,生来就不是握刀的,是拽人的。”
他愣了半瞬,也笑,第一次笑得像活人。
第十天傍晚,残阳把废弃军堡的断墙镀成血色。堡门铁锈斑驳,门楣上“弃兵”二字被风蚀得只剩半边。
跛脚老铁匠坐在门槛上抽烟杆,看见他们,咧开缺牙的嘴:
“小医女,带了个死人回来?”
医女把包袱扔过去:“死人值三钱,活人的命你欠我,记得折成新名帖。”
老铁匠眯眼打量十七,半晌敲了敲烟锅:
“名字自己挑。姓沈的猎户上月病死了,户籍空着;东头镖局缺个走镖的,姓顾;再不然——”
“姓拾。”十七忽然开口,声音哑却清晰,“拾期的拾。”
医女猛地转头看他。
他指腹摩挲着那朵早已风干的梨花,轻声补完:
“拾得流年期好梦。从今往后,只做她的病患,不做旁人的刀。”
老铁匠大笑,烟杆在铁砧上一磕,火星四溅:
“好,那就姓拾!新名帖明早出炉。今晚你们住堡楼——墙厚,能挡追杀,也能挡风。”
夜里,堡楼窗洞透进月光,像一条银白的河。
十七靠墙坐着,让医女给他重新缝裂开的伤口。针尖穿过皮肉,他一声不吭,只在她打结时低低问:
“以后……真不回去了?”
她咬断线头,把剩下的梨花干瓣塞进他手心:
“回哪儿?三皇子的暗卫十七已经死在崖底。现在活着的,是弃兵镇的拾郎——我的病人,我的……”
她没说完,耳尖却红了。
窗外,老铁匠的打铁声远远传来,一下一下,像在给他们的新人生敲第一声锣。
至此之后,我与她渐生情愫。
她了解到我的过往和苦衷后,并没有厌恶和放弃我,而是选择和我站在一起面对困难。
她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抚平了我紧皱的眉头,告诉我每个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只守一条铁律:让“十七”这个人彻底从世上蒸发,连影子都剩不下。
先杀“名字”
弃兵镇的老铁匠把“沈猎户”的户籍销档,改成“拾期”,籍贯写成北疆流民,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医女连夜用针蘸药汁,在拾期左臂刺了一朵小小的野梨花——日后若有人验刀疤,便先看花,疤便被花吞了。
从那天起,“十七”的刀、十七的令牌、十七的暗号,全被熔成一块无名铁,沉进镇外的枯井里。世上再无十七,只有“拾大夫身边那个扛药箱的哑巴伙计”。
再杀“形貌”
医女调出最烈的草药:胡桃皮、五倍子、墨旱莲,熬成乌青汁。每夜给拾期染一次发,把鸦青染成灰白;又让老铁匠打了一只弯脊铜支架,绑在他左肩下——站直时肩背微驼,像常年挑担的脚夫。
她还剪碎了自己的一条月白裙,缝进他的中衣领口,远远望去,他走路时便带着淡淡的药香,像所有走方郎中的小厮,没人会联想到杀气森森的暗卫。
三杀“行踪”
三皇子派出的第一批追兵沿官道搜,画像上的人剑眉薄唇、脊背挺直。他们永远找不到——因为拾期只在夜里上路,白天或躺在药材车最底层,或扮成驼背药工蹲在医馆灶前扇火。
医女更狠:她故意在邻县放出风声,说“哑伙计染了肺痨咳血”,让追兵远远听见咳嗽就退避三舍。
若有人拿画像逼问,她便睁着一双澄澈杏眼反问:“官爷说的是那位俊俏郎君?可惜上月已经病死,坟就在乱葬岗,要开棺验么?”——追兵连滚带爬地走了。
四杀“声音”
拾期本就是寡言的人,医女索性让他做“哑伙计”。她教他用指尖敲药箱作暗号:
两下慢——“有人盯梢”;
三下快——“得换路”;
一长一短——“安全”。
夜里宿破庙,他第一次用指尖在她掌心敲完一整句“别怕,我在”,她回敲“我信”,然后拉过他的手掌,轻轻覆在自己心口,让他听那一下一下的跳动——像在说:你的心跳,就是我最安全的暗号。
最后杀“时间”
追兵有期限,三月无获便会被召回。医女和拾期就在弃兵镇开了间小药铺,铺面极小,只卖三种药:止血散、风寒膏、安魂汤。
她坐堂问诊,他蹲在门口捣药,背越来越驼,发越来越灰。偶尔有北疆口音的商队经过,朝他喊“老拾”,他抬起头,眼角一道极淡的疤,笑纹里夹着药香——没人记得十七,只记得药铺里那个怕媳妇的哑伙计。
三皇子的人最后一次来时,画像已泛黄,他们站在铺子外看了半天,最终摇摇头:“不是。”
风掠过药柜,一朵干梨花从抽屉缝里飘出来,打着旋儿落在拾期脚边。他弯腰拾起,顺手塞进医女掌心——
像把当年那朵悬崖边的花,重新别回她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