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的栅栏门在身后沉重闭合，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隔绝了上层车间那令人作呕的甜腥与喧嚣。然而，预想中的下行并未开始。
杉诘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这里不再是流水线的喧嚣地狱，而是一个巨大、空旷得令人心悸的……腔室。
空气冰冷而干燥，带着浓烈的臭氧和铁锈味，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仿佛巨大生物体内腔的、带着金属回音的寂静。光源来自头顶极高处，一排排嵌入穹顶的、散发着惨白冷光的巨大灯带，将下方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却毫无温度。
脚下是冰冷的、布满防滑纹路的金属网格地板，透过网格的缝隙，可以看到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隐隐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型心脏搏动般的“咚……咚……”声，每一次搏动都让脚下的网格微微震颤。
腔室的中央，矗立着一个庞大到难以形容的金属造物。
它像是一座由无数粗大管道、闪烁着指示灯的复杂控制台、以及不明用途的巨大机械臂强行焊接、拼凑而成的钢铁山峰。在“山峰”最顶端，与惨白灯光几乎融为一体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由强化玻璃和金属框架构成的……半球形观察窗。
观察窗内，并非星空或控制室景象。
而是一颗巨大无比、浸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人类大脑！
那颗大脑的尺寸远超常理，沟壑纵横的灰质皮层在冷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无数根粗细不一、闪烁着微弱生物荧光的线缆，如同神经束般深深刺入大脑的不同区域，另一端则连接着下方复杂的控制台。大脑的表面，偶尔会极其微弱地抽搐一下，带起营养液中的一串细密气泡。
“钢铁山峰”的底部，延伸出数十条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金属管道，深深扎入杉诘脚下的金属网格地板，连接着下方那搏动的黑暗。一些管道是冰冷的银灰色，一些则呈现出暗沉的、仿佛浸润过血液的褐红色。
这就是工厂的“大脑”？控制一切的核心？
“原料……审核……”一个冰冷、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如同直接在杉诘的颅骨内响起，来源正是那颗巨大大脑前方的某个发声装置。
随着声音落下，杉诘正前方，距离钢铁山峰约十米远的地面上，一块金属网格地板无声地滑开，升起一个直径约两米的、边缘闪烁着幽蓝色指示灯的……金属平台。平台中央，有一个凹陷的圆形区域，大小恰好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站立。
规则在意识中回响：“原料即生命”。他，就是即将被审核的“原料”。
没有退路。杉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叶。他迈步，踏上那冰冷的金属平台。
就在他双脚踏入凹陷区域的瞬间——
嗡！
幽蓝色的指示灯瞬间转为刺目的猩红！平台边缘猛地弹出数道由高强度合金构成的环形拘束锁，带着液压驱动的嘶鸣，闪电般扣向他的腰部、手臂和脚踝！
速度太快！杉诘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做出规避，但平台范围太小，拘束锁的设计更是刁钻无比！
咔！咔！咔！
冰冷的合金环精准地锁死了他的手腕和脚踝！腰部也被一道更宽的金属带牢牢箍住！强大的力量将他死死固定在平台中央，动弹不得！
“扫描……开始……”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穹顶的惨白灯光骤然聚焦，数道更加刺目的白色光束如同手术刀般，从不同角度精准地打在杉诘身上！光束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能量，穿透衣物，带来皮肤被轻微灼烧的刺痛感，更带来一种被从里到外彻底窥探、剖析的冰冷感觉！
“生命体征……活性评估……组织强度……精神耐受阈值……污染指数……”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报出一连串项目。
光束扫描下，杉诘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透明的标本，肌肉纤维的走向、骨骼的密度、血液的流速、甚至更深层次的细胞活性、神经电流的微弱波动……都被那无形的扫描波无情地捕捉、分析！
更可怕的是精神层面的窥探！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解析欲的意念，如同无数根细小的探针，试图刺破他的意识防御，挖掘他的记忆、情绪、思维模式！这股意念的来源，直指那颗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巨大大脑！
“呃……”杉诘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狂跳，识海如同被投入冰块的沸水，剧痛翻腾！他咬紧牙关，强大的意志力构筑起层层防御，将那些精神探针死死挡在外面！不能让它深入！一旦被解析了思维模式，他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精神壁垒……强度异常……符合‘高耐受性原料’标准……”电子音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扫描光束更加炽烈！聚焦点开始在他身体上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光束停留在了他之前被油彩污染、后又清除、但似乎留下某种“印记”的右小腿，以及……他那只在公寓楼失去存在感、如今只剩下虚无轮廓的左手手臂！
“检测到规则残留……及……存在缺失……”电子音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仿佛发现了稀有的样本，“……进行深度溯源分析……提取样本……”
随着话音，平台侧方，一支由数节精密金属关节构成、末端带着尖锐探针和微型激光切割器的机械臂，如同毒蛇般无声探出！闪烁着寒光的探针，精准地对准了他右小腿上那块颜色略深的皮肤区域（油彩残留印记）！
同时，另一支机械臂则伸向他那只虚无的左臂轮廓！那机械臂的末端，并非实体工具，而是一个散发着幽蓝色力场光晕的、如同捕网般的能量装置！它要捕捉那虚无的“存在缺失”？！
物理与概念的双重威胁！一旦被探针刺入提取“规则残留”，天知道会引发什么异变！而那能量捕网若是捕捉了他“缺失的存在”，是否会彻底剥夺他恢复的可能？甚至将他变成真正的“废料”？
危机迫在眉睫！被拘束的身体无法闪避！精神防御正被巨大大脑的意念疯狂冲击！
生路在哪里？“效率至上”？“服从为基”？
绝对的服从等于任人宰割！效率……如何利用效率？
杉诘的大脑在剧痛和压迫下超频运转！目光如电，扫过周围！冰冷的金属平台、猩红的指示灯、头顶聚焦的扫描光束、逼近的机械臂、还有那颗悬浮在营养液中的巨大大脑……
扫描光束！它聚焦在自己身上，提供着分析数据，但同时……它也是连接审核者（巨大大脑）与“原料”（自己）的“信息通道”！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不再全力抵抗那试图侵入的精神探针！反而在意志壁垒上，主动打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缝隙”！同时，他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不再用于防御，而是如同最精密的钻头，凝聚成一道高度压缩、蕴含着他对“血肉工厂”规则理解（尤其是对“废料”定义的质疑）和强烈反抗意志的意念尖刺！
就在那支物理探针即将刺入他小腿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能量捕网即将笼罩他虚无左臂轮廓的瞬间——
杉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芒！精神层面的尖刺，顺着那主动打开的缝隙，沿着扫描光束构成的“信息通道”，如同逆流而上的毒箭，狠狠射向穹顶那颗巨大的、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
目标并非摧毁，而是……干扰！注入矛盾信息！
“效率至上！你的分析冗余！流程拖沓！严重违反核心规则！”
“此原料存在异常！规则冲突！需优先处理！立刻停止当前低效操作！”
“警报！检测到‘废料’定义逻辑错误！存在系统性风险！”
一连串充满逻辑陷阱、指向核心规则的矛盾信息和“警报”，如同病毒般顺着信息通道，狠狠灌入那颗巨大大脑！
嗡——！！！
巨大的大脑在营养液中猛地一颤！灰质皮层表面瞬间掀起剧烈的涟漪！刺入其中的无数生物荧光线缆疯狂闪烁！扫描光束剧烈地抖动、明灭不定！
“警……告……信息……冲突……逻辑……悖论……”电子音瞬间变得断断续续、充满杂音，如同卡壳的磁带！
那支即将刺下的物理探针，硬生生停在杉诘皮肤上方几毫米处！末端微微颤抖！
那支伸向虚无左臂的能量捕网，幽蓝力场光晕也剧烈波动，瞬间变得不稳定！
有效！这颗“工厂大脑”对规则本身有着近乎偏执的遵循，尤其是“效率至上”！注入的“低效”指控和“规则冲突”警报，如同在它精密的逻辑回路中投入了炸弹，引发了短暂的混乱和自检！
但这混乱是暂时的！巨大大脑的震颤正在平复，扫描光束也在重新稳定！
杉诘需要的，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空隙！
他的身体虽然被拘束，但手指还能动！在平台升起时，他眼角的余光就捕捉到平台边缘、靠近拘束环锁扣内部的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起眼的……压力感应阀！那是拘束装置液压系统的冗余泄压口，设计上是为了防止过载损坏，通常被厚重的防尘盖保护，但此刻，其中一个防尘盖似乎因为频繁使用而松动，露出了一丝缝隙！
机会！
就在大脑混乱、机械臂停滞的刹那，杉诘被拘束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以超越人体极限的灵活和力量，如同最精密的镊子，猛地探入拘束环与平台之间的微小缝隙，精准地抠向那个松动防尘盖下的……压力感应阀！
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
“给我……开！”
用尽全力，狠狠一按！
嗤——！！！
一股滚烫、带着刺鼻机油味的白色高压蒸汽，如同愤怒的毒蛇，猛地从那个小小的泄压口狂喷而出！蒸汽正好喷在锁死他右手手腕的拘束环液压连杆上！
高温蒸汽的冲击和热胀冷缩效应瞬间破坏了精密的液压平衡！
“咔嚓！”一声脆响！
锁死杉诘右手手腕的合金拘束环，在内部液压失衡和蒸汽冲击的双重作用下，猛地弹开了一道缝隙！
右手！自由了！
杉诘没有丝毫犹豫！获得自由的右手闪电般缩回，五指并拢如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旁边锁住左手的拘束环连接处——一个相对薄弱的应力点！
“嘭！”沉闷的撞击声中，左手拘束环应声弹开！
紧接着，他双手抓住腰间的金属拘束带，身体如同紧绷的弓弦般猛地向上挺起，配合双臂爆发的巨力，硬生生将腰部的拘束带向上撑开一道足以脱身的空隙！
电光火石之间，束缚尽去！
而此刻，头顶的巨大大脑似乎正从混乱中恢复，扫描光束重新聚焦，机械臂也发出嗡鸣，即将再次启动！
杉诘如同脱困的猎豹，在平台上一蹬，身体朝着远离中央钢铁山峰的方向猛扑出去！目标——腔室边缘，那些连接着下方搏动黑暗的粗大管道！
审核失败？那就主动成为“废料”！规则第三条：“废料即归尘”！他要利用这条规则，主动进入“废料处理”流程！那里，或许藏着逃离的路径，或者……工厂更深的秘密！
就在他扑向一根暗红色、仿佛浸润过血液的巨大管道时，巨大大脑似乎彻底被激怒了！
“原料……失控……威胁等级提升……执行……强制回收……”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轰隆！
杉诘前方的金属网格地板猛地向上掀起！一只由无数粗大液压杆驱动、覆盖着厚重合金装甲、末端是巨大旋转破碎钻头的……工业级粉碎臂，如同地狱的巨口，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破土而出，朝着他狠狠砸下！
同时，身后，那两支停滞的机械臂也瞬间加速，探针和能量捕网带着致命的寒光，封锁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前有粉碎巨臂，后有致命追兵！
而杉诘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粉碎臂破土而出时，下方露出的那个深不见底的、搏动着黑暗与沉闷心跳的……巨大洞口！
废料处理的入口！就在眼前！
他需要跳下去！在粉身碎骨或被捕获之前！
但粉碎巨臂的阴影已笼罩头顶！旋转的钻头带着死亡的尖啸！
千钧一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