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腿的油彩污染虽已清除,但残留的麻木感和影子的残缺依旧提醒着杉诘此地的凶险。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稍作喘息,精神力的透支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识海。目光扫过长廊两侧那些无声的肖像,每一双眼睛都像是一个冰冷的监视器。
“寻得己像,方得解脱。”这条规则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己像”是什么?是自己的肖像画?还是……某个能映照出“真实自我”的镜像?联想到影子的重要性,答案很可能与后者相关。
他回想起挣脱油彩时操控影子的感觉。影子是锚点,是连接虚实的通道。那么,他的“己像”,是否就是指他在这诡异美术馆规则下,未被扭曲、未被污染的“真实影子”?而“解脱”,就是要让这个“真实影子”脱离画作的侵蚀,回归完整?
这个推理方向似乎更契合美术馆的“镜像”主题。
但如何“寻得”?如何“解脱”?
杉诘的目光再次投向长廊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那里是唯一未被肖像画拱门占据的方向,也是“空画”所在拱门延伸过去的区域。核心很可能就在那里。
他迈开脚步,谨慎前行。这一次,他不再仅仅避免凝视画中人物的面容,而是将警惕提升到了极致。眼角的余光如同精密的雷达,捕捉着任何一丝光线的异常、影子的波动。
经过那幅“空画”拱门时,他刻意绕开了一大段距离。地毯上残留的深褐色油彩污迹如同干涸的血痂,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空画框依旧悬浮在混沌的灰雾中,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饥饿”感。
继续深入,光线愈发昏暗。两侧的肖像画风格也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清晰写实的人物,而是一些扭曲、抽象、甚至恐怖的意象画。有融化扭曲的钟表,有无数只眼睛堆积成的肉山,有在黑暗中伸出的无数枯手……这些画作散发的精神污染力更强,即使不凝视,仅仅靠近,杉诘也能感到意识的边缘被无形的触手撩拨,地面上的影子也随之出现细微的涟漪。
他强忍着不适,加快脚步。终于,在长廊的尽头,黑暗被驱散了一角。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更深的诡秘。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大厅的穹顶高耸入黑暗,中央悬挂着一盏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镜构成的水晶吊灯。吊灯并未点亮,只有一些微弱、来源不明的幽光,勉强勾勒出大厅的轮廓。
大厅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面……巨大的、形态各异的镜子!
这些镜子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倾斜、旋转、甚至相互嵌套、重叠!有巨大的落地穿衣镜,有梳妆台上的小圆镜,有破碎的镜片被强行拼凑在一起,也有扭曲的哈哈镜……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无限反射的迷宫!
而在这个镜厅的地面上,没有地毯,只有冰冷光滑、如同黑色琉璃般的地砖。地砖同样光可鉴人,清晰地倒映着上方无数镜面的碎片影像,形成了一种无限嵌套、令人头晕目眩的视觉奇观——或者说,视觉地狱!
杉诘站在入口处,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无数个破碎、扭曲、角度怪异的“自己”出现在各个镜面和地砖的倒影中,有的被拉长,有的被压扁,有的头颅旋转了180度,有的身体分裂成数块……这些倒影同样在“注视”着他,眼神空洞或诡异。
这就是“寻得己像”的场所?一个无限扭曲的镜像迷宫?
规则第三条的考验,就在这里!
杉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眩晕感来源于视觉信息的混乱和规则层面的干扰。他闭上眼,摒弃视觉的误导,纯粹用感知去触碰这个空间。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传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在这个镜厅中被无限地分割、复制、扭曲。每一个镜子碎片,每一块倒映的地砖,似乎都“捕捉”了他的一部分“影子”,并将其囚禁、扭曲。他之前在外面感觉到的影子残缺和不稳定,根源就在这里——他的“影子本源”或者说“存在锚点”,被这个镜厅强行分割并扭曲了!
“寻得己像”,就是要在这无数扭曲的倒影中,找到那个未被扭曲、未被分割的、代表他“真实存在”的核心倒影?并将其从这镜像囚笼中释放出来?
但这如同大海捞针!而且,这个迷宫本身,就充满了致命的规则!
杉诘小心翼翼地踏入镜厅第一步。
嗡!
仿佛踩中了无形的开关!整个镜厅的“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丝!同时,离他最近的一面巨大的、略微倾斜的落地镜中,那个被拉长了躯干、头颅却显得异常小的“杉诘”倒影,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非人的笑容!
紧接着,旁边一面破碎的圆镜里,那个只有上半身、漂浮在虚空中的“杉诘”倒影,伸出了由镜面碎片构成的、锋利的手爪,缓缓地……抓向镜面,仿佛要穿透出来!
更远处,一面扭曲的哈哈镜里,那个被压成球形的“杉诘”倒影,发出了无声的、癫狂的大笑,身体在镜中剧烈地弹跳!
所有的倒影……都活了!并且对他这个“本体”显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勿触画作”、“勿评真容”的规则在这里似乎不适用,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直接、更加凶险的镜像攻击!
杉诘立刻后退一步,退出镜厅入口。
随着他退出,镜厅的光线瞬间黯淡,那些活化的倒影动作也瞬间凝固,恢复了静止的影像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不能轻易踏入!踏入即激活整个镜像迷宫的恶意!
需要钥匙?或者……特定的路径?
杉诘的目光扫视镜厅入口附近。在左侧一面相对完整的椭圆梳妆镜下方,似乎放着一个东西?一个……小小的、蒙着灰尘的……调色板?
调色板上残留着干涸的颜料,红黄蓝绿混杂,旁边还插着几支秃了毛的画笔。
一个画具?出现在镜像迷宫入口?
杉诘心中一动。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镜子的照射范围,用指尖(避免直接触碰)轻轻拂去调色板上的灰尘。
灰尘下,露出几行用极细的刻刀划上去的小字:
> 破碎非虚妄,
> 真实藏倒影。
> 色彩即钥匙,
> 涂抹见本心。
> ——寻路者的残念
破碎非虚妄,真实藏倒影?意指这些破碎扭曲的镜子并非全是虚假,真实的“己像”就藏在某个倒影之中?
色彩即钥匙,涂抹见本心?调色板上的颜料是关键?需要用它“涂抹”什么?镜子?还是……倒影?
“见本心”……指向“真实”的自我。
杉诘拿起调色板。入手冰凉沉重,残留的颜料早已干涸板结。旁边的画笔也枯硬如石。这怎么用?
他尝试着用指甲刮下一点红色的干涸颜料碎屑。碎屑落在光滑如镜的黑色地砖上,瞬间消失无踪,仿佛被吞噬了。
无效。
需要……激活颜料?或者……特定的“载体”?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镜厅中那些活化的、充满恶意的倒影。一个更加离奇的念头浮现——难道要用这颜料,去“涂抹”镜子中的……倒影?
这如何做到?镜子是反射面,触碰镜子就是触碰实体。
除非……再次利用影子!
影子是连接虚实的桥梁!他之前能用被污染的影子从画中“窃取”松节油,那么现在,是否可以用自己的影子作为“画笔”,蘸取调色板上的颜料(概念),去“涂抹”镜子中的倒影?
这个想法比之前更加匪夷所思!影子如何蘸取实物颜料?又如何触碰镜中虚影?
杉诘看着手中干涸的调色板,又看看镜厅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扭曲倒影。时间紧迫,镜厅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在入口处涌动,催促着他做出选择。
他闭上眼,再次回忆起操控影子时的感觉——那种意志强行干涉虚实界限的奇异状态。或许……规则层面的操作,本就不需要物理的“蘸取”。
他需要将“色彩”的概念,通过影子,投射到镜中世界!
调色板上的颜料虽然干涸,但“红”、“黄”、“蓝”这些色彩的概念本身依然存在!
杉诘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手中的调色板上,集中在“红色”的概念上——火焰的炽热,血液的奔涌,生命的律动……
同时,他意念沉入脚下,尝试着“凝聚”自己投射在黑色地砖上的影子——不是延伸触须,而是让影子的“手”部区域变得更加“凝实”,如同握住了一支无形的画笔!
这个过程比之前更加艰难,消耗的精神力呈几何级数增长。他感到大脑如同被无数根针穿刺,眼前金星乱冒。
但他咬牙坚持着!
渐渐地,一种极其微弱的联系建立起来。他感觉到自己影子的“右手”位置,仿佛真的握住了一支由纯粹意念构成的、无形的“画笔”。而调色板上,那代表“红色”区域的干涸颜料,似乎也散发出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热意?
还不够!概念的联系太微弱!
杉诘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直视镜厅中离他最近的那面巨大落地镜!镜中,那个躯干拉长、头颅缩小、面带恶意笑容的“杉诘”倒影,也正死死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
一股强大的、充满了扭曲和恶意的精神冲击顺着视线狠狠撞入杉诘的脑海!镜中倒影的笑容瞬间扩大,几乎裂到耳根!
“呃!”杉诘如遭重击,身体一晃,口中涌上腥甜!凝聚影子的意念差点溃散!
但正是这强烈的、来自镜中恶意的“刺激”,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杉诘全部的精神潜能!
“给我……连上!!!”
精神层面的怒吼炸响!
嗡——!!!
手中的调色板猛地一震!代表红色的区域,那些干涸的颜料碎屑瞬间变得滚烫、通红,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一股灼热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红色”概念洪流,如同决堤般涌出,瞬间灌注到杉诘影子的“右手”位置!
影子右手握着的“无形画笔”,瞬间被染上了一层凝练如血的……赤红光晕!
成了!
杉诘眼中血丝密布,强忍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操控着那只被“红色”概念包裹的影子右手,如同握着一柄燃烧的光剑,朝着镜中那个充满恶意的、拉长的倒影……狠狠“挥”去!
不是攻击镜子实体,而是攻击镜中的虚影!以影子为媒介,以色彩概念为武器!
“嗤——!!!”
一声仿佛烙铁灼烧灵魂的尖利声响,在现实与镜中的夹缝中爆发!
镜中那个拉长的、面带恶意笑容的“杉诘”倒影,被赤红的影子光剑扫过的胸膛位置,瞬间出现了一道燃烧的、焦黑的伤痕!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痛苦和扭曲!整个倒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剧烈闪烁、波动!
有效!概念攻击能伤害镜中恶影!
然而,攻击也彻底激怒了整个镜像迷宫!
“吼——!!!”
无数面镜子中,所有的扭曲倒影同时发出了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咆哮!它们疯狂地撞击着镜面,试图突破那层无形的壁垒!整个镜厅的光线瞬间变得血红!无数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利箭,攒射向杉诘!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杉诘手中,那支燃烧着赤红光晕的影子画笔,是他唯一的武器。他需要在这无限恶意的镜像迷宫中,用“色彩”杀出一条血路,找到那个被囚禁的“真实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