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总下着濛濛的雨，江氏设计部的落地窗外，新栽的玉兰树正抽出嫩红的新芽。苏念趴在画架前涂涂改改，铅笔屑落在蓝色背带裤上，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这里的弧度要再柔和些。”江篱俯身调整她的握笔姿势，指尖触到女孩发烫的耳尖，“你看这花瓣边缘，像不像张妈包馄饨时捏的花边？”

苏念的眼睛亮起来，铅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江篱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教她画线条的样子——那时小姑娘的手总抖，画的直线歪歪扭扭，像条挣扎的小蛇。而现在，她笔下的玉兰已经有了几分灵气，花瓣的褶皱里藏着属于自己的小心思。

周知瑾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进来，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顾衍说，厉墨城寄的花籽到了。”她把牛奶放在画架旁，目光落在苏念的画纸上，“这孩子进步真快，再过两年该超过你了。”

江篱接过牛奶时，指尖碰到她的腕骨，那里戴着串细银链，挂着枚极小的玉兰吊坠——是用当年那半片玉坠的边角料做的，顾衍找老师傅打磨了整整三个月。

“超过才好。”江篱笑了笑，目光掠过设计部墙上的照片墙。那里贴着员工们的全家福，有刚入职的应届生，有孩子考上大学的老员工，还有她和周知瑾在馄饨摊前拍的合照，两人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细纹。

午休时，苏念抱着画本跑过来，献宝似的翻开：“江阿姨，你看我画的项链！”纸上是条缠绕的玉兰项链，一朵盛放，一朵含苞，中间用细链连着，像两个牵手的人。

“叫它‘共生’好不好？”小姑娘指着两朵花的根须，那里画着交错的线条，“老师说，好的关系就像两棵树，根在地下缠在一起，却能各自长得很高。”

江篱的指尖抚过画纸，忽然想起老宅那棵新栽的玉兰——厉墨城寄来的花籽发了芽，正和原来的老根缠在一起，抽出的新枝上，一半开白花，一半开粉花，像两个灵魂的相拥。

“很好的名字。”她在画稿角落签下自己的名字，忽然注意到苏念的帆布包上绣着个小小的六芒星，线脚歪歪扭扭，是新绣上去的，“这是……”

“是晚晚姑婆最喜欢的图案。”苏念摸着那个星芒，小声说，“爷爷说，不能忘记她，但也不能总想着她。就像这颗星星，放在心里就好，不用挂在嘴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画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江篱忽然想起母亲设计稿里的最后一页，没有珠宝图样，只画了两棵依偎的玉兰，旁边写着：“真正的陪伴，是让彼此都成为更好的自己。”

下午开董事会时，江振宏意外地出席了。老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在轮椅上听着财务报表，偶尔插句话，思路清晰得让年轻董事们都惊叹。

“篱篱做得很好。”散会时，江振宏握住女儿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比我当年强多了。”

江篱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时候总被他罚站，因为偷偷改了他的设计图。那时觉得他严厉得像块冰，如今才明白，那冰层下藏着怎样的期待。

“爸，下周我们去疗养院住几天吧。”江篱帮他理了理领带，“那里的玉兰应该开了。”

江振宏的眼眶亮了亮，点了点头：“好啊，再带你看看我年轻时画的画，让你知道你爸当年也是很厉害的。”

回去的路上，车窗外掠过片熟悉的老巷。周知瑾忽然让司机停车：“去吃碗馄饨吧，我馋张妈的手艺了。”

馄饨摊还在老地方，只是老板换成了老夫妻的儿子。看见江篱时，小伙子笑着打招呼：“江小姐，还是要虾仁的？”

江篱望着沸腾的汤锅，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周知瑾来这里的夜晚。那时的她们，还被秘密和危机缠得喘不过气，一碗馄饨的热气，竟成了难得的慰藉。

“两碗虾仁的，多放紫菜。”周知瑾抢着付钱，把找零的硬币塞进江篱手里，“你看，我说过下次我付钱的。”

江篱的指尖捏着冰凉的硬币，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深夜里辗转难眠的焦虑，那些彼此扶持的瞬间，此刻都化作了这碗馄饨的热气，暖得人心头发颤。

吃馄饨时，电视里正播放着财经新闻，女主播报道着江氏集团的新动向：“‘共生’系列珠宝预售破亿，设计理念引发热议……”屏幕上闪过那朵缠绕的玉兰，镜头特写下，能看到花瓣上细小的纹路——那是江篱特意加上的，母亲手稿里的“篱”字和她自己刻的“知”字，交叠在一起，像枚隐秘的印章。

“听说厉墨城也订了一套。”周知瑾舀起一个馄饨，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顾衍说，他要送给矿区的学校，当作奖学金的奖品。”

江篱抬眸时，正好对上她含笑的目光。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无名指上的双生玉兰戒指，在夜色里闪着温润的光。

晚风吹过老巷，带来远处夜市的喧嚣。江篱忽然想起苏念画的那幅画，两棵根须交错的玉兰，在阳光下各自舒展。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不是谁变成谁的影子，不是谁取代谁的位置，而是像两棵并肩的树，根在地下紧紧相拥，枝叶在天空自由生长，共享一片阳光，共担一场风雨。

离开时，小伙子笑着说：“江小姐，以后常来啊，我爸说你们就像他的女儿一样。”

江篱回头望了眼那盏昏黄的路灯，馄饨摊的热气在夜色里氤氲成朦胧的光，像个温暖的拥抱。她握紧周知瑾的手，一步步走进巷口的月光里，身后是走过的路，身前是待赴的约，而身边，是永远的彼此。

月光洒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给这段跨越时光的故事，盖上了枚温柔的邮戳。那些关于替身的阴霾，关于秘密的沉重，关于命运的枷锁，都在这月光里，化作了滋养彼此的土壤，让爱与理解，长成了参天的模样。

她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在每一次相视的微笑里，在每一朵悄然绽放的玉兰里，温柔而坚定地，走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