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江家老宅的玉兰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勾勒出疏朗的线条，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周知瑾踩着满地枯叶走进院子时，听见书房传来沙沙的翻纸声。

江篱正趴在红木书桌上拓印什么，鼻尖沾着点墨痕，侧脸被窗棂投下的光影切割成明暗两半。宣纸上是幅刚完成的玉兰图，花瓣边缘晕着淡淡的赭石色，像被岁月染过的旧笺。

"在临摹伯母的画？"周知瑾放轻脚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她肩头的落发，"张妈说你一早就躲进书房了。"

江篱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墨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不是临摹，是补画。"她指着画纸角落的空白处，"母亲当年画到这里就停了，说是等'合适的时机'再补完。"

宣纸上的留白呈月牙形，恰好能容下只停在枝头的飞鸟。周知瑾忽然想起江篱母亲的设计稿——那些未完成的图样旁，总写着"待春"二字，仿佛早知道会有某双手，在多年后为它们添上最后一笔。

"用朱砂吧。"周知瑾从笔洗里抽出支狼毫，蘸了点朱砂递过去，"红鸟配白花，像雪地里的炭火。"

江篱握着她的手，笔尖在宣纸上缓缓游走。两人的呼吸交缠在墨香里，腕骨相抵的地方传来彼此的温度，连拓印的线条都带着种心照不宣的柔和。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那只朱红色的鸟仿佛真的振翅欲飞，与枝头的玉兰形成奇妙的呼应。

"张妈说，当年伯母总在这张书桌前待到深夜。"周知瑾看着砚台里残存的宿墨，忽然注意到砚底刻着极小的"振宏"二字，"这砚台是伯父送的？"

江篱的指尖抚过砚底的刻痕，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年轻的时候，父亲是学国画的，母亲是学设计的，总为了'传统还是创新'吵得面红耳赤。"她忽然笑了，"后来父亲把自己的砚台刻上母亲的名字，母亲就把设计稿的角落刻上父亲的姓，算是和解了。"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温情，原来从未真正消失，只是变成了砚底的刻痕、画纸的留白、设计稿里的暗号，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忽然清晰地浮现。

傍晚时分，顾衍发来消息，附了张厉墨城在南美矿区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工装服，皮肤晒得黝黑，正和矿工一起搬运物资，眼角的笑纹里沾着点泥灰，早已没了当年的凌厉。

"听说他把厉氏的决策权交出去了，自己常驻矿区。"周知瑾滑动着照片，忽然发现背景里有片新开的玉兰花圃，"他好像在种伯母喜欢的品种。"

江篱想起那半片始终没被拼起来的玉坠，此刻大概正躺在某个抽屉里，被时光磨去了棱角。或许有些裂痕不必强求弥合，留白处的想象，反而比圆满更有温度。

晚饭时，张妈端上道冰糖雪梨，瓷碗里的梨片切得极薄，在汤汁里轻轻晃动，像半透明的玉。"先生说江小姐最近总咳嗽，特意让炖的。"张妈笑着往周知瑾碗里也盛了一勺，"周小姐也多喝点，看这小脸瘦的。"

江振宏坐在主位，正用放大镜看着那张补完的玉兰图，忽然抬头问："下个月的设计展，打算带这幅去？"

"只是随便画画。"江篱的耳根有点红，"算不上什么作品。"

"怎么不算？"老人放下放大镜，目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转了圈，"画里有光，就比什么都强。"

饭后散步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石板路上交叠成一片。周知瑾忽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锦盒："给你的。"

是枚胸针，用碎钻拼出两只依偎的飞鸟，底座刻着极小的"篱"字。"找顾衍托人做的，"周知瑾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想刻我们俩的名字，又觉得太刻意......"

江篱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母亲设计稿里的那句话："最好的留白，是把未说出口的话，藏进对方能懂的细节里。"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把胸针别在周知瑾的风衣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远处传来晚祷的钟声，悠长而宁静，像穿越时空的回响。江篱望着老宅窗口透出的暖光，忽然明白所谓的圆满，从来不是填满所有空白，而是知道哪些留白里，藏着不曾言说的牵挂。

就像母亲未完成的画，父亲未说出口的关怀，厉墨城未寄出的歉意，还有她和周知瑾之间，那些不必言说的默契。这些留白不是缺憾，而是给时光的请柬，邀请彼此在岁月里慢慢填满，用温柔，用理解，用细水长流的陪伴。

夜风带着玉兰的冷香拂过脸颊，江篱握紧周知瑾的手，在心底轻轻说了句"谢谢"。谢谢这场跨越书里书外的相遇，谢谢那些让彼此成为光的瞬间，更谢谢此刻——月光正好，身边有你，留白处，皆是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