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苏州总被梅雨季缠得发潮，苏记药铺的柜台前，苏明漪正低头核对药方，鼻尖萦绕着当归与甘草的混香。忽听门口风铃轻响，抬头见是位老妇人，手里攥着张揉皱的药方，颤声道：“姑娘，能帮我看看这方子吗？吃了半月，咳嗽总不见好。”
明漪接过药方，见上面的字迹潦草却眼熟，像极了宝玉从前的笔锋。心头轻轻一颤，指尖在“川贝”二字上顿了顿，温声道：“婆婆这方子偏燥，我给您添味麦冬，润润喉。”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明漪却望着药方发起呆。这半年来，她总在不经意间撞见与他相关的痕迹——书铺里一本批注眼熟的《庄子》，茶馆里有人哼起他爱唱的《牡丹亭》，甚至药铺后院那株海棠，竟也抽出了与怡红院相似的枝条。
“在发什么愣？”父亲走进来，手里拿着本新刊的医书，“前儿温公子送来的，说是他恩师批注的，让你看看。”
明漪接过医书，见封面上题着“温砚秋敬赠”，指尖划过那工整的字迹，忽然想起宝玉抄诗时的样子，总爱把“漪”字的三点水写得像波浪。她轻轻摇头，将那些翻涌的念头压下去：“多谢爹，我晚些看。”
夜里整理药柜，在最底层摸到个硬纸包，打开一看，是去年从智通寺带回的银杏叶，被她夹在医书里，如今已干透发黄。她想起离开那日，他站在银杏树下，僧袍上落满雪花，像幅褪色的水墨画。
正看得出神，窗外忽然传来鹦鹉的叫声，清越熟悉，竟与雪团儿的嗓音一般无二。明漪披衣出去，见巷口的老槐树上，落着只白鹦鹉，正歪头看着药铺的方向。
“雪团儿？”她试探着唤道。
鹦鹉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在她肩头，用喙蹭她的脸颊，嘴里叫着：“宝玉……等你……”
明漪的心猛地一揪，抱着鹦鹉的手微微发颤。这鸟儿怎会来这里？难道他……
第二日一早，她带着鹦鹉去了平江路的茶馆，老掌柜见了，笑道：“这鸟儿前儿就来了，总在巷口盘旋，见人就叫‘明漪’，许是从京城飞来的呢。”
明漪摸着鹦鹉的羽毛，忽然做了个决定。她找出那枚玉佩，用红绳系在鹦鹉腿上，轻声道：“去找他吧，告诉他……我很好。”
鹦鹉似懂非懂地歪歪头，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白影渐渐消失在苏州的烟雨中。明漪站在巷口，望着它远去的方向，忽然觉得心里空了块地方，却又松快了许多。
或许，有些牵挂，不必说破，不必相见，远远望着，知道彼此安好，就够了。
回到药铺，见温公子正坐在柜台前，帮父亲整理药材。他穿着件月白长衫，动作温和，见她进来，微微一笑：“苏姑娘，听说你养了只白鹦鹉？”
“嗯，刚放飞了。”明漪低头洗手，“它该回自己的地方。”
温公子看着她，忽然道：“有些鸟儿，飞得再远，也会记得归巢的路。”
明漪一怔，抬头见他眼里带着了然的笑意，脸颊微微发烫，慌忙转身去煎药。药香混着窗外的栀子花香飘进来，她忽然觉得，这苏州的烟火气，或许比红楼梦里的繁华更能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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