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暮春，苏州的牡丹开得泼泼洒洒。苏明漪坐在药铺后院的紫藤架下，翻着父亲新编的医案，膝头卧着只白猫，是去年从巷口捡来的流浪猫，被她养得油光水滑。
“明漪，前儿张掌柜送来的新茶，你尝尝。”母亲端着套青瓷茶具过来，壶里的雨前龙井正冒着热气，“说是杭州来的，比咱们本地的碧螺春更醇厚些。”
明漪放下医案，帮着沏茶。沸水注入茶杯，茶叶在水里翻滚舒展，渐渐透出碧绿色的茶汤，香气清冽。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忽然想起那年在怡红院，宝玉也是这样，拿着新得的茶，巴巴地跑来跟她分享。
“在想什么？”母亲笑着问，“脸上都带着笑呢。”
“没什么，”明漪脸颊微红，“想起从前喝的雨前龙井，倒是没这回甘。”
母亲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其实啊，日子就像这茶，先苦后甜。你父亲常说，能品出回甘，才是真的懂了日子。”
明漪点点头，望着院墙外的海棠花。去年她从荣国府带回来的海棠苗，如今已抽出新枝，只是还没开花。她知道，有些东西，就像这海棠，只要根还在，总有开花的一天。
这日去参加表妹的婚宴，喜宴设在临顿路的酒楼里，隔着窗能看见平江路的游船。席间有个姓温的公子，是父亲老友的学生，谈吐文雅，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些欣赏。母亲悄悄拉着她的手：“温公子学问好，性子也温和，我瞧着……”
“娘。”明漪轻轻打断她，“我还不想嫁人。”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婚宴散后，明漪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像幅流动的画。路过一家胭脂铺，见门口摆着新制的桃花脂，颜色浅淡，像极了她从前调的那种。
她停下脚步，买了一盒。回到家，对着镜子抹了点，浅粉色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镜中的自己，眉眼间比从前多了几分沉静，少了几分青涩，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温润而有光泽。
夜里，她坐在灯下，翻开那本宝玉抄的诗稿。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痴心只向荷边坐，不记人间几度秋”，墨迹里仿佛还能看见他低头写字时的认真。
她忽然想，或许不必刻意忘记。那些红楼梦里的时光，那些与他相关的记忆，就像这诗稿上的墨迹，早已刻进了生命里，与其费力抹去，不如坦然接受。它们不是牵绊，而是让她更懂得珍惜当下的养分。
窗外的月光透过紫藤架，洒在诗稿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明漪合上诗稿，放回妆奁，与那枚玉佩并排摆着。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里，或许还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或许是闻到雨前龙井的香气，或许是看见海棠花开，或许是听到鹦鹉的叫声。但那些想起，不会再带来刺痛，只会像这春水煎茶，泛起淡淡的回甘。
岁月漫长，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帮父亲整理医案，陪母亲打理药铺，看着院角的海棠开花，等着流浪猫生一窝小猫……
至于那个红楼梦里的少年，就让他留在记忆里，留在智通寺的风雪里，留在沁芳闸的荷花影里吧。
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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