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漪背着简单的行囊,锁上茅草屋的门时,雪团儿在笼子里拼命扑腾,发出凄厉的叫声。她摸了摸鹦鹉的头,轻声道:“等我找到他,就回来接你。”
她不知道宝玉去了哪里,只凭着那封信里的“远行”二字,一路向西。听说近来京西的智通寺常有个疯和尚,见人就说“色即是空”,她便想去看看。
山路崎岖,越往上走,风越冷。明漪的布鞋磨破了底,脚底板渗出血来,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可她不敢停,怕一停,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路过一个山村时,有个老妪见她可怜,给了她双布鞋和几个窝头。“姑娘,山上有狼,不安全,别往上走了。”老妪劝道。
“我要找一个人。”明漪咬着牙,谢过老妪,继续往上爬。
智通寺藏在云雾深处,寺门破旧,门前的石阶长满了青苔。明漪推开虚掩的寺门,见院里有个和尚正在扫地,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背影有些熟悉。
“师傅,请问……”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和尚转过身,正是宝玉。他剃了头,脸上的轮廓清瘦了些,眼神却异常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湖水。
“明漪。”他轻声唤道,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种尘埃落定的淡然。
明漪看着他光秃秃的头顶,看着他僧袍上的补丁,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你……你真的出家了?”
“我本是顽石,何来出家一说。”他微微一笑,“不过是回到本来的样子。”
“那你说的永远记着我,说的平安喜乐,都是骗我的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从未骗你。”他望着她,眼神里带着温柔,却也带着决绝,“正是因为记着,才要放手。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不该被我这尘缘未了的顽石牵绊。”
“我不要什么自己的人生,我只要你!”明漪扑过去,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他轻轻避开。
“尘缘已尽,强求无益。”他合掌,深深一揖,“施主请回吧。”
“我不回!”明漪固执地站在原地,“你不跟我走,我就在这里等,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他没再劝,只是转过身,继续扫地。落叶在他脚下旋转,像无数个逝去的日子。
明漪就在寺外的山洞口住了下来。白日里,她坐在寺门口,看着他扫地、念经、挑水,一句话也不说。夜里,她就蜷缩在山洞里,听着山里的风声,抱着那枚合二为一的玉佩取暖。
雪团儿被她带来了,关在笼子里,见了宝玉,就疯狂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却不肯停歇。宝玉偶尔会停下脚步,望着笼子里的鹦鹉,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却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这样过了一个月。山里下了第一场雪,明漪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宝玉在身边,给她盖被子,喂她喝水。
醒来时,见身边放着一碗热粥,还有件厚实的僧袍。雪团儿站在她枕边,用脑袋蹭她的脸,嘴里叫着:“喝粥……喝粥……”
她知道,是他来过。
喝了粥,身上暖和了些。明漪走到寺门口,见宝玉正站在银杏树下,望着飘落的雪花发呆。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轻声道:“宝玉,我想通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
“你说你是顽石,历劫而已。”她望着远处的云海,声音平静了许多,“那我就当,这场劫,我们一起历过了。你要归尘,我不拦你。”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涌上深深的愧疚。
“这枚玉佩,还给你。”明漪解下脖子上的玉佩,递给他,“它本就是你的。”
他没有接,只是望着她:“留着吧,就当……就当是个念想。”
“不必了。”她笑了笑,把玉佩放在树下的石头上,“念想多了,反而放不下。我要回苏州了,家里的爹娘还等着我。”
他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明漪转身,一步一步往下走。雪落在她的发间、肩上,像撒了层碎银。她没有回头,她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雪团儿的叫声越来越远,宝玉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都消失在风雪里。
走到山脚时,明漪忽然停下脚步,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顶,轻轻说了句:“宝玉,保重。”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花,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她知道,这场红楼梦里的爱恋,终究是落幕了。没有轰轰烈烈的结局,只有平平淡淡的分离。可那些一起经历的风雨,那些在茅草屋里的寻常日子,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暖,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陪着她,走过往后的岁月。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他归他的空门,她回她的红尘,彼此记挂,却不再纠缠。
山路蜿蜒,通向远方。明漪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向着有阳光的地方走去。她的背影在雪地里显得单薄,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