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肆虐的午后，茅草屋的门被轻轻叩响。苏明漪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开门见是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请问，这里是贾宝玉贾二爷的住处吗？”男子拱手问道，声音温和。
明漪心里一动，侧身让他进来：“正是，先生是？”
“在下甄士隐，与令尊曾有一面之缘。”男子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院里晾晒的草药上，“听闻贾二爷在此，特来拜访。”
宝玉从里屋出来，见了甄士隐，愣了愣，随即拱手：“甄先生。”他从前在荣国府见过此人，那时他还是个游方的隐士，如今看来，倒比从前清癯了些。
甄士隐坐下，接过明漪递来的粗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好茶，有股山野的清气。”
“先生见笑了，不过是后山采的野茶。”宝玉笑道。
三人坐着闲聊，说些天气收成，避口不提荣国府的旧事。甄士隐目光平和，偶尔看向宝玉，眼神里带着点了然。明漪心里却有些不安，总觉得他来此，不止是拜访这样简单。
临走时，甄士隐从袖中摸出本泛黄的书，递给宝玉：“这是在下早年批注的《庄子》，或许对二爷有些用处。”
宝玉接过书，见封面上题着“太虚幻境”四个字，心里忽然一动，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送甄士隐到村口，他忽然回头，望着宝玉道：“尘缘如梦，梦醒时，该放下的，总要放下。”
宝玉愣在原地，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才缓缓转身。明漪见他神色恍惚，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把书紧紧抱在怀里。
夜里，宝玉坐在灯下翻看那本《庄子》，越看越心惊。书中的批注，竟与他从前在太虚幻境中所见的判词隐隐相合，字里行间，似乎藏着所有人的结局——黛玉的“泪尽而逝”，宝钗的“独守空闺”，凤姐的“机关算尽太聪明”……
明漪凑过来看，见他脸色发白，忙合上书本：“别看了，不过是本旧书。”
“这不是普通的书，”他声音发颤，“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知道我们的过去，知道那些悲欢离合。”
“知道又如何？”明漪握住他的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好好的，不就行了？”
他望着她，眼里渐渐有了些光：“你说得对。不管它写了什么，我只要现在。”
可那本书像颗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接下来的几日，他时常对着窗外发呆，有时会突然问：“明漪，你说，我们现在的日子，是不是也是一场梦？”
“当然不是。”明漪捏了捏他的胳膊，“疼吗？疼就是真的。”
他笑了，却有些勉强。
这日傍晚，茗烟忽然来了，神色慌张：“二爷，不好了，薛大爷……薛蟠他被官府抓了，说是牵扯到一桩旧案里，宝姑娘让人来求您想想办法。”
宝玉手里的柴刀“哐当”掉在地上。薛蟠的性子他知道，鲁莽冲动，惹上官司不奇怪，可如今贾家败落，他哪里还有能力救人？
“我去看看。”他咬了咬牙。
明漪拉住他：“你去了也没用，咱们现在……”
“我知道没用，”他打断她，眼神里带着挣扎，“可宝姐姐求到门上，我不能不管。”
他去了整整一夜，回来时，满身酒气，眼窝深陷。“没用，”他颓然坐下，“那些人见我如今落魄，连门都不让进。”
明漪给他递过醒酒汤，轻声道：“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桌上那本《庄子》，忽然叹了口气：“或许甄先生说得对，该放下的，总要放下。”
明漪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的日子，宝玉变得越来越沉默。他依旧每日劈柴、抄书，却总在不经意间走神，目光落在远方，像在寻找什么。明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这天，她从镇上买药回来，见院里空荡荡的，雪团儿在笼子里焦躁地扑腾，宝玉的那件蓝布长衫搭在竹椅上，桌上放着那本《庄子》，还有一封信。
明漪的心瞬间凉了，颤抖着拿起信，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
“明漪吾爱：
见字时，我已远行。非是无情，实是尘缘已尽。甄先生点醒我，我本是顽石下凡，历劫而已，如今劫满，该归原处了。
勿念，勿寻。你是这红尘里最好的风景，我会永远记着。愿你此后，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宝玉绝笔”
信纸从手中滑落，明漪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雪团儿在笼中疯狂地叫着：“宝玉……宝玉……”
院角的海棠花不知何时落了满地，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她终于明白，甄士隐的话，不是指放下过去，而是指放下她。这红楼梦里的情分，终究还是没能敌过宿命。
可她不信。她不信那个说要陪她住茅草屋的人，会就这样不告而别。
明漪捡起信，紧紧攥在手里，眼神里闪过一丝倔强。她要去找他，无论他在哪里，她都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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