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茅草屋被绿藤缠满了窗棂，院角的海棠开得正好，落了一地粉白的花瓣。苏明漪蹲在灶台前，正用陶罐炖着莲子羹，灶膛里的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宝玉从外面回来，肩上扛着捆柴，额角渗着薄汗，见她忙碌，放下柴就凑过来：“闻着香味了，炖好了没？”
“快了，再焖一炷香。”明漪笑着拍开他要掀锅盖的手，“去洗手，手上全是灰。”
他听话地去井边打水，嘴里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声音里满是快活。这半年来，他褪去了从前的公子气，手掌磨出了薄茧，皮肤晒成了健康的麦色，可眼里的光却比从前更亮，像浸在溪水里的石子，干净又温润。
吃饭时，雪团儿扑棱着翅膀落在桌角，歪着头看他们碗里的糙米饭。宝玉夹了颗莲子喂它，笑道：“这小东西越来越馋了，从前在怡红院，只吃松子，如今连糙米都抢。”
“跟着咱们受苦了。”明漪摸了摸鹦鹉的羽毛，它却啄了啄她的手指，叫了声：“不苦……不苦……”
两人都笑了。这茅草屋虽简陋，却比荣国府的雕梁画栋更让人安心。没有了抄家的恐慌，没有了生离死别的悲戚，每日里劈柴、做饭、抄书、缝补，日子像门前的溪水，缓缓淌过，平淡却踏实。
午后，宝玉坐在窗边抄书，明漪坐在一旁纳鞋底。阳光透过藤叶，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写字的姿势很认真，手腕悬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墨迹。明漪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比任何戏文里的情节都动人。
“你看我做什么？”他忽然抬头，眼里带着促狭的笑。
明漪脸颊发烫，低下头继续纳鞋底：“看你写的字，比从前工整多了。”
“那是自然，”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每日抄书，手都练稳了。前几日书铺的掌柜还说，我的字能卖钱了，等攒够了银子，就给你买支金步摇。”
“我不要金步摇，”明漪轻声道，“就想这样，看着你写字，听雪团儿叫，挺好。”
他放下笔，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握住她拿针线的手。她的指尖也磨出了茧，却比从前更温暖。“明漪，”他声音低低的，“委屈你了。”
“不委屈。”她摇摇头，靠在他肩上，“跟你在一起，住茅草屋也甘之如饴。”
傍晚去村口买菜，遇见几个从前荣国府的老仆，见了宝玉，都红了眼眶。“二爷，您受苦了。”一个婆子抹着泪，塞给他一把青菜，“家里种的，不值钱，您带着。”
宝玉谢了她，看着她们佝偻的背影，轻声道：“从前在府里，总觉得她们伺候我是应当的，如今才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
明漪握住他的手：“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对她们最好的报答。”
回到家时，夕阳正落在院墙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宝玉忽然指着天边的晚霞：“你看，像不像元妃娘娘省亲时放的烟火？”
明漪望着那片绚烂的红，轻轻“嗯”了一声。那些繁华如梦的过往，并没有真正消失，只是变成了记忆里的碎片，偶尔在某个瞬间浮现，却再也带不起波澜。
夜里，两人坐在院中的竹凳上，看天上的星星。雪团儿窝在笼子里打盹，发出轻轻的鼾声。宝玉忽然哼起一首曲子，是从前在大观园里听戏时学的，调子婉转，带着点怅惘。
“还记得吗？”他问，“那年元宵，我们在沁芳闸放河灯，你说苏州的水比京城软。”
“记得。”明漪笑了，“你还送我盏琉璃灯，说能映出花影。”
“那时多傻啊，”他叹道，“总想着永远留在园子里，怕长大，怕离别。如今才明白，离别是常事，能抓住眼前人，才最要紧。”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像吻一件稀世珍宝。晚风带着海棠的香气，拂过两人的脸颊，温柔得像一声叹息。
这红楼梦里的惊涛骇浪，终究是过去了。留下来的，是柴米油盐的寻常，是烟火气里的温暖，是两颗紧紧依偎的心。或许，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却有细水长流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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