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老宅藏在平江路的巷子里,白墙黛瓦,爬满了蔷薇。苏明漪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时,母亲正坐在天井里绣花,见她进来,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竹篮里,起身拉住她的手,眼圈一红:“可算回来了。”
父亲的病果然大好,正坐在廊下看医书,见她回来,笑着招手:“回来就好,园子里的牡丹开了,正等着你赏呢。”
老宅的日子是慢的。白日里陪着母亲打理花木,跟着父亲看些医案,夜里坐在窗前,听巷子里的评弹声断断续续传来。明漪渐渐习惯了没有灯笼的夜晚,没有喧嚣的晨昏,只是偶尔听到鹦鹉的叫声,会忽然想起怡红院的海棠。
宝玉的信还是按时来,有时夹着片怡红院的枫叶,有时附一张他画的寒梅。信里的话越来越长,从园子里的琐事说到朝堂的变动——“元妃娘娘近来常召人入宫,听说是身子不大爽利”“父亲升了官,府里摆了酒,可我总觉得闷”“林妹妹的咳嗽又重了,吃了多少药都没用”。
明漪看着那些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元妃的病意味着什么,知道林家的衰败会带来什么,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回信里说些“保重身体”“放宽心”的空话。
这日她正在整理药箱,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那块刻着“苏”字的玉佩,不知何时被她带来了。玉佩被体温焐得温润,上面的刻痕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明漪捏着玉佩,忽然想起离京前夜,他塞给她时说的话:“就当我陪着你。”
“姑娘,荣国府派人来了。”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的是茗烟,穿着身簇新的绸缎衣裳,见了明漪,扑通就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苏姑娘,您快去救救我们二爷吧!”
明漪心里一紧,忙扶他起来:“出什么事了?”
“前儿宫里传来消息,元妃娘娘……薨了。”茗烟抹着眼泪,“老太太和太太哭得晕了过去,府里乱成一团。二爷他……他把自己关在怡红院里,不吃不喝,只抱着那只白鹦鹉发呆,嘴里反复说‘都是假的’……”
明漪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元妃之死,是贾府败落的开端,她比谁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去禀报老爷太太。”汀兰慌了神。
“别去。”明漪按住她,深吸一口气,“茗烟,你先起来,告诉我,宝二爷现在怎么样了?”
“瘦得脱了形,眼睛都凹下去了,”茗烟哽咽道,“袭人姐姐劝他,他就把东西往地上摔,只有雪团儿叫‘明漪’的时候,他才会愣一下……”
明漪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疼。她知道自己不该回去,那是个无底的深渊,可一想到他抱着鹦鹉发呆的样子,想到他信里说的“相思难寄余生”,她就坐不住了。
“汀兰,”她转身回房,“取我的披风来。”
“漪儿,您要去京城?”母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发白,“你父亲刚好些,你怎能再去蹚那浑水?荣国府的事,咱们管不了!”
“娘,”明漪望着母亲,眼里带着恳求,“他是因我才……我不能不管。”
“你是不是对那宝二爷……”母亲的话没说完,却满眼都是担忧。
明漪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有些情愫,藏了太久,终究是藏不住了。
父亲走了过来,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去吧。路上小心,若是事不可为,就赶紧回来。”
明漪跪下给父母磕了个头,起身时,眼泪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一去,或许再也回不来了,可她不后悔。
收拾行装时,她把宝玉的诗稿、那罐胭脂、还有那块玉佩都放进包里。汀兰红着眼圈问:“姑娘,咱们还能回来吗?”
明漪望着窗外的蔷薇,开得正艳,像极了荣国府的春光。她笑了笑:“会的。等事情了结了,咱们就回来,还看这蔷薇。”
可她心里清楚,有些地方,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那红楼梦里的繁华,一旦落了,就只剩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船再次离开苏州时,明漪站在船头,望着熟悉的白墙黛瓦渐渐远去。这一次,她不再是归人,而是过客,是要回到那个让她欢喜让她忧的红楼梦里去。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可只要能再见到他,能在他最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就够了。
风拂过水面,带来远处的钟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明漪握紧了手里的包,那里装着她的牵挂,也装着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