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林漾，是在高三毕业典礼的雨天。
苏晓棠抱着画本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他撑着那把熟悉的黑伞从礼堂走出来。伞面倾斜的角度总往同行的女生那边偏，雨水打湿了他的左肩，校服深色的水渍像朵蔓延的云。
那是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长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手里攥着本《拜伦诗选》，正是林漾上个月在图书馆借过的那本。
“恭喜毕业。”苏晓棠的声音被雨声切碎，画本在怀里硌得肋骨发疼。里面夹着幅画，是昨晚熬夜画的——香樟树下的少年正低头解物理题，阳光在他发梢跳着碎金似的光，角落写着“6月9日，赠林漾”。
林漾的伞顿了顿，雨珠顺着伞骨滴落，在他鞋边砸出细小的水花。“你也是。”他的目光掠过她怀里的画本，却没像往常那样问“画了什么”。
语文课代表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不是说要去还书吗？雨要下大了。”
“嗯。”林漾点头，转身时伞沿扫过苏晓棠的画本，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他没回头，背影很快融进雨幕，黑伞的轮廓越来越小，像粒被水晕开的墨。
苏晓棠在屋檐下站到雨停。画本里的画被水汽浸得发皱，少年的衣角晕成片模糊的灰，像她没说出口的那句“我喜欢你”。
后来听说，林漾去了北方的A大，和语文课代表在同一个系。有人在校园论坛见过他们的合照，他站在银杏道上，手里拿着本编程书，身边的女生正指着书页笑，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刺眼。
苏晓棠终究没去南方的美院。她留在本地读了师范，教孩子们画太阳，画得圆滚滚的，带着歪歪扭扭的光芒，像极了高中时偷偷画在他笔记本角落的那些。
工作后的第三年，她在旧书店整理捐赠图书时，翻到本熟悉的蓝色封皮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某页空白处有片干枯的樱花，是高二春游时她夹进去的那片，旁边用铅笔轻轻画了个没完成的小太阳，线条被反复擦过，只剩下浅淡的印痕。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张打印的火车时刻表，A大所在城市的到站时间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行极小的字：“她喜欢南方的雨，不喜欢北方的雪。”
苏晓棠蹲在地上，看着那行字被眼泪晕开。原来有些心事，真的会被藏得那么深，像埋在雪地里的种子，没等春天就已腐烂。
画本始终没寄出去。它被压在衣柜最底层，和那半块高中时的橡皮、张写满物理公式的便利贴一起，在南方潮湿的梅雨季里慢慢泛黄。偶尔翻到那页香樟树下的少年，会发现画中人的嘴角被人用指甲轻轻划过，留下道浅白的痕，像句被掐灭在喉咙里的再见。
去年同学聚会，有人说林漾在北方结了婚，妻子是当年的语文课代表，婚礼上用的请柬印着银杏叶，据说设计稿是他亲手画的。
苏晓棠没去。她在画室画了整夜的雨，黑灰色的笔触层层叠叠，像那年毕业典礼的天空。画的角落，她第一次完整地写下他的名字，笔尖划破纸页，渗出血色的墨。
雨停时，天快亮了。她把画撕碎，扔进垃圾桶，连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送出的画、没敢承认的心动，一起埋进了南方漫长的雨季里。
窗外的香樟树叶又落了一层，像谁没撑稳的伞，遮住了整个青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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