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三层走廊的闹剧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涟漪尚未散尽。警局一层大厅的感应门无声滑开,灌入一股裹挟着铁锈和廉价酒精气味的夜风。
弗拉格·斐勒和坎贝琪·拉戈隆一前一后的走出大门,弗拉格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门厅灯光下拉出冷硬的剪影。他换下了沾满解剖污迹的防护服,穿着熨烫平整但洗得发白的深蓝色UTF制服,肩章上的银色徽记在光线下泛着冷光。腰间的.44马格南枪套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他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黑色硬壳公文包,边缘磨损得露出内衬的金属骨架。坎贝琪紧随其后,步伐无声,战术夹克拉链拉到领口,遮住了右臂的绷带。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冻湖的冰面,反射着远处废弃区稀疏的灯火。她右手习惯性地插在夹克口袋里,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搭在鲁格RXN手枪冰冷的枪柄上。
“C区巡逻路线。重点排查废弃工厂外围管道。”弗拉格的声音低沉平稳,是对坎贝琪说的,也像是对自己确认。公文包在他手中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待处理的居民投诉单、弹药申领表,还有一份关于瓦伦丁初步解剖报告的打印稿,油墨味混着血腥气似乎还残留在纸页上。他抬头望了一眼被厚重云层遮蔽的、透不出一丝星光的铅灰色天幕,眉头习惯性地微蹙。
两人沉默地走向停在警局门口阴影里的那辆改装警用皮卡。引擎盖上加焊了防撞钢架,车身布满划痕和干涸的泥点,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弗拉格拉开驾驶座车门,公文包被小心地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就在这时——
“弗拉格队长!弗拉格队长!”
一个尖锐、带着哭腔和极致惊恐的女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鸟雀嘶鸣,猛地撕裂了死城边缘的沉寂!声音来自警局斜对面那条堆满废弃油桶的窄巷深处!
莉莉安,“最后曙光”酒吧当调酒师的瘦小金发女孩,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连滚带爬地从阴影里冲了出来,她身上的制服沾满了泥污和油渍,一头金色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深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直勾勾地盯着弗拉格的方向。
“救……救命!队长!酒吧……酒吧里……有……有东西!”莉莉安冲到弗拉格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料,仿佛要按住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霍金!一定是霍金!他……他不对劲!很不对劲!”
弗拉格的动作瞬间凝固。他猛地关上车门,公文包在副驾驶座上弹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莉莉安惊恐失措的脸。“霍金?特征?”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坎贝琪无声地向前半步,站在弗拉格侧后方,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似乎握得更紧了些。
“吧台……靠最里面……角落……那个……那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莉莉安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最后曙光”酒吧那扇闪烁着黯淡霓虹灯牌的大门方向,“他……他点了三杯……一杯都没喝!就……就那么放着!眼睛……眼睛一直盯着……盯着后门!还有……还有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敲得特别快……像……像在发电报!我……我送酒过去的时候……他……他看我的眼神……像……像看一块肉!”她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身体筛糠般抖着。
弗拉格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点单不饮、长时间盯梢特定出口、异常敲击动作、捕食者般的眼神——这几乎完美符合霍金潜伏猎杀前的行为模式。
“坎贝琪,过去。”弗拉格低喝一声,甚至没等莉莉安说完,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最后曙光”酒吧大门冲去(距离不过五百米,不需开车),公文包被彻底遗忘在副驾驶座上。坎贝琪紧随其后,步伐迅捷无声,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
“最后曙光”酒吧内部的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烟雾、廉价酒精挥发后的酸馊气味、汗臭、以及角落里那台老式点唱机嘶哑播放着的、早已过时的重金属摇滚乐,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末日狂欢般的颓废氛围。昏暗的彩色旋转灯球在天花板上投下光怪陆离的斑点,照在吧台后一排排蒙尘的廉价酒瓶和几张醉醺醺、眼神迷离的顾客脸上。
弗拉格高大的身影如同礁石般撞开酒吧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瞬间吸引了大部分目光。喧嚣的音乐和嘈杂的交谈声似乎都滞涩了一瞬。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瞬间扫过整个空间——油腻的吧台、拥挤的卡座、烟雾缭绕的角落……最终,精准地锁定在莉莉安描述的位置——吧台最深处,靠近后门通道的那个阴暗角落。
一个穿着黑色皮质机车夹克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独自坐在高脚凳上。他面前的吧台上,赫然放着三杯几乎没动过的、琥珀色的“腐尸之光”威士忌,杯子边缘凝结着水珠。他的坐姿看似随意,但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放在吧台上的左手手指,正以一种极其规律、带着某种特殊节奏的速度,无声地、快速地敲击着油腻的木制台面!嗒、嗒嗒、嗒嗒嗒……频率快得异乎寻常。
弗拉格的心脏猛地一沉,莉莉安的描述分毫不差,他右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44马格南枪套上,拇指顶开保险搭扣。脚步沉稳,朝着那个角落大步走去。坎贝琪落后他半个身位,如同他的影子,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扫描仪,锁定了那个背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就在弗拉格距离那个角落还有七八步远时——
“嘿!站住!”
一个粗壮的身影猛地从吧台侧面横插过来,如同一堵肉墙般挡在了弗拉格面前!
是巴克·罗根,“最后曙光”的保安头子。一个身高两米、体重超过两百五十磅的白人壮汉,听说五年前是橄榄球运动员。剃着青皮光头,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银链子,穿着紧绷的黑色背心,裸露的胳膊上肌肉虬结,纹着狰狞的骷髅和毒蛇图案。他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烟雾缭绕中,一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上下打量着弗拉格和坎贝琪。
“弗拉格队长?”巴克的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嘲弄,“稀客,怎么?今晚没去给那些哥伦布当保姆?跑我们这破地方……查酒驾?”他故意把“查酒驾”三个字拖得长长的,引来旁边几个醉汉哄堂大笑。
弗拉格停下脚步,眼神冰冷地看着巴克:“UTF公务。让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酒吧的背景噪音。
“公务?”巴克夸张地挑了挑他那几乎不存在的眉毛,往前逼近一步,带着浓烈烟草和汗臭的气息几乎喷到弗拉格脸上,“什么公务?抓几个喝多了的醉鬼?还是……”他眼神瞟向弗拉格身后的坎贝琪,目光在她年轻冷清的脸上和战术夹克上流连,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狎昵,“……带着小妞出来找乐子?你们UTF除了浪费纳税人的钱,在街上崩几个霍默显摆威风,还能干点啥正事?嗯?”
污言秽语如同脏水般泼来。弗拉格的眼神瞬间冻结,他身后的坎贝琪,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灰蓝色的瞳孔深处,冰层下似乎有寒光一闪而逝。
弗拉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那个角落里的霍金随时可能暴起伤人。“最后警告,巴克。让开。我们在执行紧急任务。”他试图绕过巴克。
巴克庞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再次挡住去路,他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推向弗拉格的胸口,“滚蛋!这里老子说了算!什么狗屁UTF!一群吃干饭的……”
他的脏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手掌即将触碰到弗拉格制服前襟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撕裂酒吧浑浊空气的枪响,如同炸雷般在所有人耳边爆开。
巴克推搡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那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瞳孔里倒映出弗拉格身后那个瞬间拔枪、枪口指向前方的年轻女警冰冷无波的脸。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巴克的眉心正中央,一个细小、边缘整齐的圆形弹孔赫然出现,一丝暗红色的血线顺着他的鼻梁缓缓流下。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晃了晃,然后轰然向后栽倒,沉重的身体砸在油腻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鲜血迅速从他后脑勺的血洞流下,地板上晕染开大片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酒吧里死一般的寂静,震耳欲聋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点唱机的唱针在空转,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所有醉醺醺的、看热闹的、调情的顾客,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表情从戏谑、看戏,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有人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四溅。
弗拉格猛地回头。
坎贝琪·拉戈隆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她保持着标准的单手持枪射击姿势,手臂笔直,枪口指向前方巴克倒下的位置,一缕淡淡的青烟正从手枪的枪口袅袅升起。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冰雕面具。只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地扫过巴克眉心那个致命的弹孔,然后缓缓抬起,越过弗拉格的肩膀,重新锁定吧台深处那个角落——那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枪响的瞬间,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放在吧台上的手指,那快速敲击的动作,在枪声余音中,极其突兀地……停止了。
弗拉格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瞬间明白了坎贝琪开枪的原因——巴克那充满侮辱和攻击性的推搡动作,在坎贝琪的法则里,已经触犯了那条冰冷的底线:别当英雄。别多管闲事。但任何直接威胁到小队的“闲事”,在她眼中,等同于必须清除的障碍,巴克的行为,在坎贝琪绝对理性的判断里,已经构成了对弗拉格安全的即时威胁,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UTF!不许动!角落的黑夹克!举起双手!”弗拉格厉声喝道,同时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44马格南!沉重的枪口瞬间指向那个黑夹克背影。
那个男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一张极其普通、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中年白人男性的脸。没有任何特征。只有那双眼睛——不再是莉莉安描述的“看肉”般的眼神,而是一种极致的、如同深渊般的空洞和死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就像两颗镶嵌在脸上的、冰冷的玻璃珠子。
他缓缓地举起了双手。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弗拉格和坎贝琪的枪口,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稳稳地锁定着他。
酒吧里依旧死寂。只有点唱机空转的滋啦声,和远处某个卡座里传来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血腥味混合着劣质酒气和烟草味,在凝固的空气中弥漫。
弗拉格用枪口示意那个男人:“慢慢走出来!背靠墙壁!双手放在脑后!”
男人依言,动作僵硬但准确地执行着指令。他一步一步,从阴暗的角落挪到相对明亮的吧台边缘,背靠着沾满油污的墙壁站定。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弗拉格,又缓缓扫过他身后持枪的坎贝琪,眼神里没有任何恐惧或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观察?
弗拉格保持着高度警戒,枪口纹丝不动。他对着耳麦低语:“塔拉哈西,呼叫支援,让约翰约翰滚过来,‘最后曙光’酒吧,确认霍金一名,已控制。现场……有平民伤亡。”他瞥了一眼地上巴克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眉心弹孔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油腻的地板。“另外……需要清理组……。”
坎贝琪的枪口依旧稳稳地锁定着那个霍金。她的呼吸平稳得如同没有生命的机器。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个男人空洞死寂的脸。酒吧里浑浊的光线在她冰冷的侧脸上投下坚硬的阴影。手枪的枪管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枪口那一缕尚未散尽的硝烟,如同无声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