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骋站在原地，舌尖舔舐着下唇那道新鲜的小伤口。刺痛感尖锐而清晰，混杂着铁锈味的腥甜，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
“操……” 他低低骂了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懊恼。他刚才做了什么？强吻了那只炸毛的小狼崽？用那种近乎施暴的方式？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他看着吴所谓消失在巷道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里，单薄的身影仿佛被夜色撕碎。那句带着哭腔的怒骂——“池骋！你他妈混蛋！”——还在耳边尖锐地回响。
**池骋。**
他叫他“池骋”。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什么时候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便利店门口？绝对没有。他当时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多说，直接甩了卡。后来每晚像个幽灵一样跟着，更是从未现身，从未交谈。
唯一的交集，只有那张被他甩出去、又被吴所谓狠狠踩在脚下的黑卡。池骋的思绪猛地定格在那个画面——少年用尽全身力气，鞋底碾过冰冷的金属卡片，仿佛在践踏某种巨大的屈辱。
那张卡的正面，左下角，有他名字的凸印烫金字母：**Chi Cheng**。
原来如此。池骋扯了扯嘴角，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这小东西，在那滔天的愤怒和屈辱里，竟然还看清了那小小的字母，并且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他多有钱，却依然把他给的钱踩在脚下，把他甩过来的“包养”狠狠砸回脸上，甚至在他强吻之后，骂他“混蛋畜生神经病”……
池骋舔了舔又渗出血丝的伤口，那刺痛感非但没有平息他心头的混乱，反而像火星溅入了干草堆。他完了。这个认知比唇上的伤口更深地烙印下来。他拉开车门，跑车的低吼撕破寂静，载着他驶入一片心绪难明的夜色。
池骋想起那一天便利店门口吴无所谓吼完那句“烂命一条就是干”，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池骋没动，目光却扫过少年脚边那个敞开的旧背包。背包口敞着，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个屏幕碎裂、边缘磨损严重的旧手机。
就在吴所谓刚才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坐回去时，手机屏幕似乎被误触亮了一下。池骋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屏幕内容。
那是一条短信的预览界面，内容触目惊心：
> 【XX娱乐法务部】吴所谓先生：关于您单方面违约及组合经纪合同纠纷一案，最终赔偿金额已核定，共计人民币 2,860,000.00元（贰佰捌拾陆万元整）。请于收到本通知后15个工作日内支付至指定账户（账户详见正式律师函），逾期将依法提起诉讼并申请强制执行，届时将产生额外费用并影响您的个人征信。请慎重对待！**
286万！对于一个刚刚成年、毫无背景的少年来说，这无异于天文数字，一座足以压垮脊梁的大山。
池骋的心脏像是被那串冰冷的数字狠狠攥了一下。他终于明白少年为何会饿晕在便利店门口，为何会对“可怜”二字如此敏感暴怒。那不是无谓的自尊，而是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时，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武器——尊严。
看着吴无所谓踩着他的卡、踉跄离开的背影，池骋弯腰，面无表情地捡起了那张沾着灰尘和鞋印的黑卡。指尖捏着冰冷的卡片，那串巨额数字和少年倔强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
一周后
城市的霓虹在吴所谓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斑。他盘腿坐在出租屋那张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上，背景是斑驳脱落的墙皮。手机前置摄像头的画面里，映出一张过分年轻、甚至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他用力揉了揉脸颊，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扯出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哈喽！大家晚上好呀！我是你们的小吴，无所谓！” 声音清亮，元气满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穿透了出租屋的简陋和寂静。直播间右上角的人数可怜兮兮地显示着：7。
他今天打工的奶茶店生意特别好，累得小腿抽筋，但此刻对着镜头，那些疲惫仿佛被强行塞进了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他需要阳光，需要声音，需要一点点连接外界的通道，哪怕只是对着冰冷的屏幕。
“今天给大家表演个绝活！” 吴所谓笑嘻嘻地，拿起桌上一只普通的塑料水杯，里面装着半杯白开水，“看好了啊，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煞有介事地晃了晃杯子，嘴里模仿着“叮铃哐啷”的音效，然后猛地将水杯倒扣在桌面上！
“当当当当！” 他移开手，水杯当然稳稳立着，水一滴没漏。他对着镜头做了个夸张的“失败”表情，吐了吐舌头，“哎呀，魔术失败！看来我还得再练五百年！”
弹幕慢悠悠地飘过：
“哈哈哈主播好可爱！”
“失败了也这么元气！”
“主播是在出租屋吗？注意安全啊。”
“小吴今天也很努力呀！”
吴所谓看到了那条“注意安全”的弹幕，笑容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阴翳，快得像错觉。他立刻扬起更灿烂的笑脸，用力点头：“嗯嗯！谢谢关心！我会的！打工人打工魂，安全第一！” 他转移话题，拿起旁边一个便利店买的饭团，“给大家安利这个！金枪鱼蛋黄酱！超级好吃！打工人的深夜救星！” 他撕开包装，大大地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说：“唔！真的香！”
就在这时，直播间屏幕中央，毫无预兆地炸开一片绚烂夺目的光影！一辆虚拟的、流线型极其炫酷的蓝色“跑车”伴随着引擎轰鸣的音效，呼啸着冲过整个屏幕，留下长长的、闪瞎眼的特效尾迹！
**“用户 ‘C’ 为主播【无所谓打工日记】赠送了【豪华超跑】x1！”**
金光闪闪的系统提示霸占了屏幕。
整个直播间瞬间安静了。那7个观众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手笔震住了。
吴所谓嘴里塞满了饭团，鼓着腮帮子，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脸上那刻意维持的、阳光灿烂的笑容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脸上。他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中央那辆还在缓缓消失的虚拟跑车特效，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收缩、碎裂。
那辆跑车的颜色……和巷口那辆总是沉默跟随的、真实的、冰冷的钢铁怪兽，一模一样。
C。Chi Cheng。
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白天在奶茶店被挑剔的客人刁难，晚上送外卖爬了十几层楼，银行卡里永远逼近零的余额，还有那压在头顶、足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286万……所有刻意压制的疲惫和绝望，被这辆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施舍和掌控意味的虚拟跑车，狠狠撕开了伪装。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变得困难。脸上那凝固的笑容，此刻像一张僵硬的面具，底下是翻江倒海的难堪和愤怒。
“……”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
然后，在直播间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弹幕开始刷“老板大气！”、“主播快谢谢老板！”的时候，吴所谓猛地抬手，几乎是粗暴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按钮。
直播画面瞬间变黑。
**【主播已下播】**。
便利店的冷气开得很足，吴所谓穿着红色的员工T恤，正在货架前整理被客人翻乱的薯片。已经是深夜，店里没什么人。他的动作有些机械，眼神放空，思绪还停留在昨晚那辆刺眼的虚拟跑车和瞬间切断的直播画面上。
玻璃门“叮咚”一声滑开。
吴所谓下意识地扬起职业化的微笑，转头：“欢迎光……” 剩下的“临”字卡在了喉咙里。
池骋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姿挺拔，与这间狭小的便利店格格不入。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吴无所谓身上，径直走了过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吴无所谓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昨晚残留的屈辱感。他捏紧了手里的薯片袋。
池骋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远远看着，或者买瓶水就走。他的视线扫过吴无所谓略显苍白的脸，最终落在他紧紧抿着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上。
“昨晚的跑车，”池骋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不喜欢？”
吴无所谓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毫不畏惧地迎上池骋的视线：“刷错了？还是钱多烧得慌，想找个乐子？”
池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往前又走了一步，距离瞬间拉近。吴无所谓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下播挺快。”池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更复杂、更危险的情绪流露。他看着吴无所谓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不知好歹。”
四个字，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吴无所谓心上。屈辱感瞬间爆炸！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挥拳的冲动。
然而，就在吴无所谓即将爆发的边缘，池骋脸上的神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层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嘲弄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眼底深处翻涌起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专注得令人心悸。他看着吴无所谓愤怒到发亮、鲜活无比的脸庞，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般的愉悦和认命：
“可老子……就他妈爱你这股不知好歹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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