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曦直起身时,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与苏清婉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苏清婉心口微紧,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却见长公主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那眼神不像昨日街面上的锐利,倒像含着些未说尽的意味,让她想起去年在史馆翻到的残卷,字里行间藏着被时光磨去的秘辛。
“那位是苏相的千金吧?”元明曦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低语都静了下去。
苏清婉起身行礼,指尖触到裙摆上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前世此时,她也是这样站着,听赵婉儿娇声应答,自己却因紧张攥皱了衣袖。可今日掌心干爽,连呼吸都比记忆里平稳些。
“臣女苏清婉。”她垂着眼,看见长公主的鞋尖停在青石板上,绣着的银丝暗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那纹样她记得,是西域进贡的冰蚕丝所绣,后来在一场宫宴的火光里,被烧得只剩半片焦黑。
“昨日街上,你似乎对《盐铁论》颇有见解?”元明曦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本公主府里正好缺个能论经的伴读,不知苏小姐愿不愿意?”
这话一出,周遭顿时响起细碎的抽气声。赵婉儿脸上的娇憨僵了一瞬,凑过来想说话,却被元明曦一个眼神止住。
苏清婉抬头时,正撞见长公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那神情太熟悉,像极了最后那夜,元明曦隔着牢门看她的眼神,有痛惜,有决绝,还有些她当时读不懂的……愧疚。
“臣女才疏学浅,恐难当殿下厚爱。”她稳住声线,指尖却在袖中掐出了红痕——前世她就是这样拒绝的,只因怕卷入皇室纷争,后来却在无数个寒夜里悔得肠断。
元明曦却没在意她的推辞,反而俯身拾起她落在地上的石榴籽。那动作极轻,指甲修剪得干净,指尖沾着点墨菊的冷香。“听说苏小姐偏爱《汉书》?”她忽然道,“本公主府里新得一批旧拓,其中有篇《李广苏建传》的残本,或许你会感兴趣。”
苏清婉猛地抬头。
那篇残本她记得清楚,是她当年偷偷藏在史馆梁上的,后来城破时被乱兵踩得稀烂。除了她自己,再无人知晓。
长公主的眼底明明亮亮,像含着整片星空,却在与她对视的刹那,极快地掠过一丝只有彼此才懂的暗芒。风卷着桂花香漫过来,吹得珍珠步摇叮咚作响,苏清婉忽然明白,有些时光既然倒转,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若殿下不弃,臣女愿往。”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笃定。
元明曦笑起来时,眼角有极淡的细纹——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前世她总用脂粉遮着,可今日却坦然露着,像在昭示着什么。“那明日辰时,到公主府来吧。”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墨菊,带起几片花瓣,落在苏清婉的鞋边,“记得带上你的批注。”
直到那抹烟霞色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苏清婉才缓缓松开攥紧的绢帕。帕子上的寒梅被揉得变了形,可那处被茶水浸过的旧痕,竟在日光下泛出极浅的白,像雪落在未融的冰上。
“清婉,你……”赵婉儿凑过来,语气里满是不解,“你不是最不喜与皇室走得近吗?”
苏清婉望着墨菊丛,忽然想起方才元明曦碰过花瓣的指尖。前世那双手,最后握着的是染血的剑,而此刻,正握着改写一切的可能
“有些书,总要亲眼看看才甘心。”她轻声道,指尖拂过落在鞋边的墨菊瓣,触感微凉,却比记忆里所有的温暖都更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