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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烽烟

辩白

凉山州中级人民法院的国徽在暴雨中泛着冷光。

程南一站在原告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山核桃木镇纸上的裂痕——那是三年前毕业前夕,他和陆昭远最后一次争执时摔出的。法庭的空调嗡嗡作响,却驱不散旁听席上彝族老乡们身上的雨水和泥土气息。

“请原告方提交补充证据。”审判长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程南一深吸一口气,将U盘插入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他余光瞥见被告席上的矿业公司律师团——清一色的黑西装,领带夹闪着冷光,像一群等待分食的秃鹫。而坐在最末位的陆昭远,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得近乎陌生。

投影仪将影像投在法庭墙壁上:一段摇晃的监控视频,显示矿业公司CEO亲自将牛皮纸袋交给县气象局局长。袋口露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一沓现金。

“该证据证明被告方系统性篡改气象数据。”程南一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2021年9月28日,泥石流发生后的第三天,他们用钱买通了关键证据。”

矿业公司的首席律师立刻起身:“反对!该视频来源不明,取证手段违法!”

审判长皱眉看向程南一:“原告律师,请说明证据来源。”

程南一喉结滚动。他不能说出这是陆昭远黑进矿业公司内网搞到的,否则对方立刻会被吊销执照。

“线人匿名提供。”他最终回答,“但视频真实性可经技术鉴定。”

法庭陷入短暂寂静。程南一趁机看向陆昭远,对方却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钢笔尖在纸上划出细密的沙沙声。

突然,陆昭远推了推眼镜,起身:“审判长,我方申请休庭十分钟。”

矿业公司的律师们愕然转头,显然没料到自家团队会打断庭审节奏。审判长敲槌同意,程南一攥紧拳头——陆昭远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休庭间隙,程南一在洗手间堵住了陆昭远。

“你他妈在干什么?”他一把将人推到瓷砖墙上,声音压得极低,“这案子再拖下去,矿业公司就能把关键证人全弄走!”

陆昭远没挣扎,只是抬手擦了擦被程南一扯歪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深潭:“你知道为什么矿业公司敢这么嚣张吗?”

“废话,因为他们买通了——”

“因为他们有备用方案。”陆昭远打断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看看这个。”

程南一展开纸张,是一份《紧急避险预案》的复印件,签署日期是泥石流发生前一天。预案明确写着:“若遇极端天气,立即疏散矿区人员。”但底部有个手写批注:「暂不执行——陆成峰」。

程南一瞳孔骤缩:“你爸签的?”

陆昭远没回答,只是将纸收回口袋:“现在明白我为什么申请休庭了?矿业公司真正的罪证不是篡改数据,是故意杀人。”

水龙头滴答的水声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程南一盯着陆昭远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疤痕——那是他当年摔碎的镇纸留下的。他突然意识到,陆昭远站在被告席,或许从来就不是为了帮矿业公司辩护。

“你到底站在哪边?”程南一嘶声问。

陆昭远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记得7123吗?”

法学院储物柜密码,也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日子。

没等程南一反应,陆昭远已经推开他走向门口:“十分钟到了,该回法庭了。”

再次开庭时,陆昭远突然改变了辩护策略。

“我方申请传唤新证人。”他起身说道,声音清晰得让整个法庭安静下来。

矿业公司的律师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接到通知。审判长皱眉:“辩方律师,这是临时申请?”

“事关重大,请法庭准许。”陆昭远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密封文件,“证人是矿业公司前技术总监,他能证明被告方故意关闭了地质灾害预警系统。”

旁听席瞬间哗然。程南一死死盯着陆昭远——这人疯了吗?当着自家客户的面反水?

矿业公司的CEO猛地站起来:“反对!这证人——”

“证人已在法院休息室等候。”陆昭远平静地打断他,同时向程南一递去个极快的眼神。

程南一突然懂了。

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陆昭远谋划已久的致命一击。

技术总监的证词像炸弹般摧毁了矿业公司的防线。

“2020年6月18日,陆成峰亲自下令关闭预警系统。”证人颤抖着指向CEO,“他说...说‘死几个彝族人不影响生产’。”

法庭瞬间沸腾。彝族老乡们愤怒的吼声几乎掀翻屋顶,法警不得不维持秩序。程南一趁机提交了第二份证据——陆昭远暗中给他的硬盘,里面是双传感器记录的原始数据,证明爆破当量远超安全标准400%。

审判长的法槌敲了三次才恢复安静。程南一看向被告席,陆昭远正低头整理文件,仿佛这场风暴与他无关。矿业公司的律师们面如死灰,而CEO盯着陆昭远的眼神像要杀人。

休庭时,程南一在走廊追上陆昭远:“你知不知道这会毁了你爸?”

陆昭远脚步未停:“他毁掉的彝族家庭还少吗?”

程南一抓住他手腕:“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接这个案子?”

陆昭远终于停下,转身时眼镜链在阳光下划出银弧:“因为只有站在被告席,我才能拿到这些证据。”

远处传来脚步声,陆昭远迅速抽回手:“今晚十点,青石巷见。”

程南一在暴雨中赶到青石巷时,书店已经打烊。

后巷的灯光昏暗,他看见陆昭远靠墙站着,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上沾着可疑的暗红。

“你受伤了?”程南一冲过去。

陆昭远摇头,从怀里掏出个防水袋:“矿业公司的真实账本,他们给省里领导的贿赂记录全在这里。”他声音有些哑,“我爸的名字在每一页。”

程南一接过账本,指尖碰到陆昭远的手,冷得像冰:“你爸知道是你做的?”

“他派人追了我三条街。”陆昭远轻笑,嘴角有血丝渗出来,“幸好记得你教我的巷战技巧。”

程南一扯开他衬衫领口,倒吸一口冷气——肋骨处大片淤青,边缘已经泛紫。

“疯子!”他骂着,却小心翼翼扶住陆昭远,“我们去医院。”

“来不及了。”陆昭远抓住他手腕,“账本必须今晚送到省纪委,矿业公司的人已经在销毁证据了。”

雨越下越大,水珠顺着陆昭远的睫毛滴落,像眼泪。程南一突然想起大三那年,他们在法律援助中心熬夜,陆昭远也是这样疲惫地靠在他肩上,说:“等我们成为真正的律师...”

后半句是什么?程南一现在终于知道了。

“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程南一脱下外套裹住陆昭远,“然后我去省城。”

陆昭远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那枚氧化发黑的素圈戒指。

“这次我们一起。”他说。

凌晨的省道上,程南一将摩托车油门拧到底。

陆昭远坐在后座,双臂环着他的腰,受伤的肋骨贴着他后背。雨水拍打在脸上,程南一却觉得血液滚烫——他们正在做三年前就该做的事。

“后悔吗?”风声里,陆昭远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

程南一没有回答,只是单手握住车把,另一只手向后,紧紧扣住了陆昭远的手腕。

在彝族传说中,分岔的河流终将在深海重逢。

摩托车的灯光刺破雨幕,像柄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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