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院公告栏的玻璃碎了。

程南一站在围观人群最外层，看着自己的名字从"甲等助学金名单"上被撕下来，残破的纸角在风里抖得像只垂死的蛾。他指节发白地攥着教务处刚发的《情况说明》，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经核查，程南一同学家庭情况与申报材料存在出入。"

"听说他老家根本没那么穷。"前排女生羽绒服帽檐的貉子毛擦过他脸颊，"有人看见他上周从陆昭远车上下来。"

热水器就是这时候炸的。

陆昭远在浴室隔间听见了熟悉的音色。

"申报表第三栏..."水蒸气里传来程南一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写的是‘年度总收入’，不是‘可支配收入’。"

陆昭远关掉花洒。透过磨砂玻璃，他看见那个瘦削的轮廓正对着一部开免提的手机挺直脊背，水珠从对方发梢滴在瓷砖上的声音都透着股倔强。

"阿普（爷爷），"程南一突然切换成彝语，"牧场的补偿款..."

玻璃门突然被敲响。陆昭远裹着浴巾递来干毛巾时，发现对方锁骨上挂着水珠，像山涧悬在峭壁边缘。

"法学院特权小王子来视察贫民窟？"程南一没接毛巾，湿漉漉的睫毛下目光锐利。

陆昭远直接把毛巾按在他头上："你该看看《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四十条——热水器爆炸该找生产商还是学校后勤，我赌你不知道。"

三小时前的那通电话像根刺扎在程南一喉咙里。

县教育局的人说阿普的牧场被划入保护区，五万补偿款打到了他的卡上。"按规定，助学金要重新核定。"对方语气轻快，仿佛在通知他中了彩票。

现在他蹲在爆裂的热水器前，螺丝刀抵着生锈的阀门。身后陆昭远正用他那个镶金边的手机录像："...海尔牌JSQ24-T型号，生产日期2015年，明显超过..."

"别费心了。"程南一拧开最后一个螺丝，"去年体育系有人被烫伤，也只赔了医药费。"

泛黄的保修单飘到地上，陆昭远的牛津鞋踩住了它。月光从气窗爬进来，把他镜片照成两柄冷剑："知道为什么你们总输吗？"他弯腰捡起螺丝刀，"维权不该用工具，要用武器。"

程南一看着他衬衫袖口沾到的铁锈，突然想起寨子里老人说的话：最毒的蛇，往往有最漂亮的鳞片。

次日的校长信箱塞着三份材料：

1. 热水器历年投诉记录（程南一熬夜整理）

2. 国家质检总局缺陷产品召回公告（陆昭远打印）

3. 一张便签："证据链得这样搭"——落款画着钢笔和山核桃木镇纸的简笔画

程南一在食堂电视里看到了后续新闻。镜头掠过陆昭远完美的侧脸，停在校长签署的赔偿协议上。他低头扒饭，辣子鸡里的花椒麻了舌尖。

"不谢谢你的军师？"陆昭远突然出现在对面，餐盘里摆着份丝毫未动的糖醋排骨。

程南一把饭卡拍在桌上："这顿我请。"塑料卡面有道裂痕，正好横在照片里他的眉骨位置。

陆昭远推过来一杯冰镇酸梅汤。杯壁凝着水珠，像某个潮湿的夜晚他们共享的汗。

程南一在法律援助中心值夜班时，收到了助学金复议通过的通知。

电脑屏幕的蓝光里，他盯着邮件末尾那句"鉴于特殊情况"看了很久。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玻璃的频率渐渐和某人的钢笔声重合——陆昭远不知何时坐在了咨询台对面，正往登记表上签名。

"热水器赔款到账了。"程南一滑动鼠标滚轮，"两千四，够买..."

"七十三个基础款饭团。"陆昭远接得很快，又补充，"便利店凌晨打折价。"

程南一猛地抬头。对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仿佛只是随口引用某个案例数据。但他在陆昭远解开的领口里看见了那个银色吊坠——和自己钥匙圈上一样的山核桃木切片，是上周争执时不小心掰断的。

雨下大了。

凌晨三点十七分，程南一锁好援助中心的大门。

陆昭远站在屋檐下撑开黑伞，伞骨发出飞鸟展翅般的声响。他们沉默地走过三个路口，在第四个红灯前停住。

"为什么帮我？"程南一盯着倒计时红灯。

伞面微微倾斜，陆昭远的声音混着雨声落下来："知道热水器爆炸的物理原理吗？"他指尖在空气中画了个上升的弧线，"冷水突然汽化，压强冲破临界点..."

绿灯亮了。程南一走进雨里，没躲开陆昭远追过来的伞。他后颈感知到对方温热的呼吸，突然理解了那个未完成的比喻——

有些人相遇，就像冷水遇见烧红的铁。

热水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