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法庭的空调坏了。

程南一能感觉到汗水正沿着脊椎往下淌，浸透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他站在被告席的位置——这次模拟庭审的辩方律师角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块山核桃木镇纸。木质纹理硌着他的指腹，像在提醒他此刻的真实：一个穿着二手西装的大山孩子，站在法学院镀了金的光里。

"根据《刑法》第二十条..."他的开场白被审判席的咳嗽声打断。

评委席最右侧的男人摘下了金丝眼镜。

陆昭远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句彝族谚语击中。

"在凉山，我们管正当防卫叫‘豹子护崽’。"那个眼睛亮得过分的男生突然切换了方言，喉音很重的彝语像某种古老的咒语，又迅速回归标准普通话："法律不该要求母亲计算踹向恶狼的力度。"

钢笔在陆昭远指间转了个危险的弧度。他看见男生眼尾的泪痣随着陈述微微颤动，像判决书上即将滴落的墨点。

"精彩。"他在评分表上画了颗五角星，笔尖戳破了纸张。

程南一知道有人在看他。

不是那种打量异类的目光——他早已习惯那些视线——而是某种带着热度的注视，像小时候寨子里的猎人瞄准云豹时的眼神。他的结辩陈词卡壳了两秒，因为评委席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突然前倾身体，袖口露出一截银色表链，反光正好晃在他喉结上。

"辩方主张的防卫必要性..."他喉结滚动，咽下原本准备的法条援引，"就像山崖上的藤梯，你不能责怪跌落的人抓得太用力。"

全场静默三秒后，有人开始鼓掌。

陆昭远在图书馆西区找到了他。

《论法的精神》书架前，那个在法庭上说"藤梯"的男生正踮脚去够最上层的《刑事辩护实务》。陆昭远闻到了淡淡的松木香，可能是他头发上残留的篝火气息，在这个充斥着咖啡和油墨味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需要梯子的人不该拒绝扶手。"他伸手取下那本书，指腹擦过程南一虎口的茧。

程南一触电般缩回手。他看见对方律师袍下露出定制西装的袖扣，两颗青金石在灯光下像凝固的深海。

"谢谢。"他声音干涩，"但有些路只能独自行走。"

陆昭远笑了。他的金丝眼镜链垂下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闪光的弧线："巧了，我专打共同犯罪案。"

深夜的图书馆只剩下他们。

程南一发现这个叫陆昭远的研二学长有个奇怪的习惯：思考时会无意识转钢笔，笔帽上刻着"衡平"二字。他的笔记本边缘整整齐齐贴着便签，像给法律条文筑起的城墙。

"你今天的类比..."陆昭远突然开口，"让我想起布兰代斯大法官的话。"

"谁？"

钢笔停止了旋转。陆昭远的表情像是发现有人不认识太阳："你引用的正当防卫理论，正是来自他..."

"我只读过《送法下乡》。"程南一合上破旧的苏力文集，封底还盖着县图书馆的印章，"在我们那儿，活着的法律在火塘边，不在哈佛案例集里。"

陆昭远愣住了。他的钢笔在桌面滚了半圈，被程南一伸手接住。

这一刻他们同时发现，对方腕骨内侧都有颗小痣。

闭馆音乐响起时，陆昭远突然问："为什么是豹子？"

程南一正在收拾他那个磨破边的帆布包，闻言抬头。月光从高窗斜切进来，把他眼尾的泪痣变成了一道伤口。

"因为豹子..."他拉上背包拉链，金属齿咬合的声响清脆，"就算坠崖，下落时也保持着进攻的姿态。"

陆昭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个昂贵的非洲豹标本。玻璃眼珠映出吊灯的光，永远凝固在扑杀的瞬间。

他突然很想看看，真正的豹子奔跑时，月光是否会为它让路

群山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