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是在一阵剧烈头痛和窒息般的胸闷中挣扎醒来的。
意识先于视线回归,第一个窜入脑海的念头不是身处何地,而是阿宁!
他猛地弹坐起来,动作牵动了腿上的伤,顿时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发黑。
一双稳定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肩膀。
“别乱动。”解雨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静如常,“伤口刚重新处理过。”
吴邪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视屋内,最终定格在行军床上。
阿宁正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毯,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是睁开的,清澈、冷静,正静静地看着他。
她胸口的绷带已经换了干净的,上面没有新的血迹渗出。
“她……”吴邪的喉咙干涩发紧,吐出一个字就卡住了。
“醒了。如你所见。”解雨臣言简意赅,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里,同时,另一只手将一份打印出来带着复杂曲线和数据表格的纸张递到他眼前。“你自己看吧。我刚做的初步检测……虽然设备简陋,但核心数据不会错。”
吴邪的目光落在那些远超常人的数据上。
温水杯握在手中,温度透过杯壁传来,他却觉得指尖发凉。
“端粒酶活性异常激增”、“细胞衰老指数趋近于零”、“损伤修复速率超常”……每一个术语,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的认知壁垒上。
他的视线从纸张缓缓移到阿宁身上,又移回屏幕,反复几次。
然后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刺痛的额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滞涩的郁结和惊涛骇浪般的疑问都压下去。
最终,他呆呆地望着简陋房屋的天花板,那里有一片水渍晕开的痕迹,形状模糊。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浓重的疲惫,听起来像茫然的自语,“……死呢?”
他没头没尾地问,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听懂了。
阿宁看着他,目光在吴邪苍白憔悴胡子拉碴的脸上停留。
“当时在蛇沼,”她开口,声音平稳,叙述着十年前的决定,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些蛇……告诉我一些事情。”
吴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目光终于从天花板上移开,看向她。
“它们说,我在汪家那个命理推算系统里,”阿宁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怀疑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一个本不该存在、又与他们寻找的终极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变量,他们不会放任。”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死,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试探,抓捕,或者直接清除。”
她看着吴邪瞳孔收缩,“死是当时我能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清零方式。一个被确认死亡、葬身蛇腹的目标,会从他们的动态监控名单上暂时移除,转为已归档的历史信息。这能为我,或许也为你,争取时间和空间。”
吴邪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抽动。
原来,十年前她的“死亡”,不仅仅是一场意外,更是一次主动的断腕,为了切断追索的线索的一场利用汪家系统逻辑漏洞的……金蝉脱壳?!
这个认知比那千倍的端粒酶活性更让他心头发堵,五味杂陈。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后怕,和更深处的痛苦,“就算当时不能说,后来呢?这十年!你明明……你明明……” 他哽住了,想起她坠落的身影,想起毫无生命体征的冰冷,想起令人窒息的绝望。
阿宁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角,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无辜且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
“我眼神告诉你了啊。”
吴邪:“……?”
阿宁补充:“死前,我还捏了一把你的手。”
眼神?捏手?
吴邪的呼吸停滞了。
他猛地回忆起蛇沼那个最后的瞬间,她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然后手无力滑落……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力量,碰了他的手一下?
当时他心神剧震,悲痛欲绝,只以为那是死亡前的无意识痉挛,或是自己绝望中的幻觉。
那竟然是……告别?是暗示?!
吴邪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屋子的空气都吸进肺里才能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暴怒和荒谬。
他怕自己再听下去,没被古潼京的机关弄死,没被汪家的人追杀致死,倒要先被眼前这个女人活活气死在这里。
“你那也叫眼神?!你那叫死不瞑目!”吴邪简直要抓狂了,他一手扶着抽痛的额角,一手指着阿宁,气得语无伦次,“捏手?你那力气蚊子都捏不死!我他妈以为你诈尸了!不,我连以为都不敢,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是我疯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腿上的伤口都因为这激动而刺痛起来。
解雨臣在旁边看着,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手指微动,似乎随时准备摸出银针给这位眼看就要情绪过载、可能再次晕厥的发小来一下。
阿宁依然平静地看着他,等他这阵激烈的情绪宣泄稍稍平复,才继续用那种让人牙痒的语气说:“我当时没把握一定能醒,但感觉……不会真的终结。告诉你了,万一我没醒,或者醒来的时间远超预期,对你而言,只是多一份无望的牵挂和等待。不如就那样。”
吴邪瞪着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又像是被扔进了沸腾的油锅,却连个响都发不出来。
“……那你刚刚呢?”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个字都像是被用力磨过,“仓库里,子弹打中心脏……你怎么知道这次也不会真的死?也是那些……蛇告诉你的?” “蛇”字被他念得格外扭曲。
阿宁点了点头,坦然承认:“嗯。它们很吵,但信息比十年前清楚一些。大概知道……没那么容易死掉。”
“没那么容易死掉……”吴邪重复着她的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一声含混的呜咽。
他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肩膀微微耸动,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或者两者都有。
过了好几秒,他才放下手,露出一双通红写满了无尽疲惫和认命的眼睛,望向天花板,用一种充满了沧桑和绝望的语气缓缓问道:
“阿宁,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我上辈子造的孽吗?”
阿宁眨了眨眼,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了一个更让吴邪心梗的回答:“按照裘德考早期的实验记录和部分西藏苯教残缺文献的隐喻对照,灵魂转世与因果业力对实验体异常生命表征的影响概率很低。从科学和玄学交叉验证的角度,我是你上辈子造孽产物的可能性,不高。”
吴邪:“……”
他彻底没声了,直勾勾地盯着屋顶,胸膛起伏,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声又惊天动地的内心海啸。
一直站在窗边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解雨臣,此刻忍不住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看着床上仿佛灵魂出窍的吴邪,又看了看阿宁,心中那股荒谬感和无力感达到了顶峰。
跟这样一个思维方式异于常人、行动力爆表、还自带不死BUG和神秘动物沟通能力的“故人”打交道,确实需要一颗异常强大的心脏。
阿宁静静地看着吴邪,看着这个十年前会因为她的“死亡”而留下阴影、十年后又会因她的“复活”而崩溃愤怒的男人。
吴邪以为十年历练,自己早已心硬如铁,能冷静面对任何诡谲变故。
可面对阿宁,面对她这种将惊世骇俗的秘密用如此平淡语气说出来的样子,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试图理解成年人的世界,却只看到一片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迷雾。
他想起昏迷前自己崩溃的哭喊,“张起灵的谜团已经让我无法自拔,现在再来个你,我怎么受得了。”
此刻,他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重量。不仅仅是情感上的冲击,更是认知层面的颠覆和重压。
关于“为什么”,关于“怎么敢”,关于她身上那颠覆认知的秘密,此刻似乎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只有一点是清晰的:她回来了,以一种超出所有人理解的方式。
吴邪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好,”他声音沙哑,却稳了一些,“蛇说了算,是吧。”
他不再追问细节,至少此刻不再追问。
他知道有些答案根本不是语言能解释清楚的,或者,现在的他还承受不起全部真相。
他看向解雨臣,解雨臣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是了然和无声的支持。
“收拾东西,”吴邪撑着床沿,试图站起来,腿上一软,被解雨臣再次扶住。
他喘了口气,坚持站稳,目光扫过阿宁,“这里不能待了。‘它’的人虽然暂时被甩掉,但蛇群的出现和我们撤离的痕迹,可能会引来别的麻烦。尤其是你,”他盯着阿宁,“你现在比唐僧肉还显眼。”
阿宁站起身,问,“去哪里?”
吴邪看向解雨臣。
解雨臣会意,开口道:“有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之前为应对极端情况准备的。设备更全,也更安全。但需要分批、迂回过去。”
“那就走。”吴邪不再犹豫。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阿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谜团和靶子。
但至少她现在活着,呼吸着站在这里。
至少他还有机会去弄明白这一切,而不是再次面对一具冰冷的尸体。
至于那些蛇,那些预言,那千倍的端粒酶……吴邪揉了揉眉心。
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反正他这辈子,早就和这些神神鬼鬼、超越常理的东西绑在一起了。
他看了一眼正在简单收拾、侧脸沉静的阿宁,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终究是无法放松了。
这一次,他必须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