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晕倒,解雨臣从阿宁怀里扶过他沉重的身躯,将他安置在屋内另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上。
做完这一切,解雨臣并没有立刻处理吴邪明显透支和带伤的身体,而是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已然坐起身的阿宁身上。
屋内只剩下两人清醒的呼吸声,以及森林清晨细微的鸟鸣。
光线透过木窗,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沉,照亮阿宁沉静得诡异的脸。
她胸前的绷带还染着大片深褐色的血迹,但她坐姿平稳,气息匀长,除了脸色依旧苍白,看不出任何濒死重伤的痕迹。
解雨臣看了她几秒,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审慎:“介意吗?”
他指了指屋里较为齐全的医疗设备。
阿宁与他对视片刻。
解雨臣的眼神里没有吴邪那种翻江倒海的激烈情绪,只有冷静评估的锐利,像手术刀试图剖开表象。
她知道在这个人面前,单纯的沉默或否认没有意义。
他比吴邪更早察觉异常,也更难被情绪干扰。
“请便。”她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抗拒,也没有多余的解释。
解雨臣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打开医疗箱。他先取出一支崭新的采血针,示意阿宁伸出手指。
阿宁配合地伸出左手食指。
针尖刺破皮肤,却挤不出血液,解雨臣只好上抽血器,她的血液颜色似乎比常人更鲜红一些,在晨光下有种异样的光泽。
解雨臣不动声色地将微量血液滴入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便携分析仪卡槽,又将一枚薄如蝉翼的感应贴片贴在阿宁另一只手腕内侧,连接上分析仪。
仪器屏幕亮起,复杂的波形和数据开始滚动。
解雨臣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起初是专注,随即慢慢凝固,最后,总是平静的桃花眼里罕见的全是震惊,以及沉入冰海的凝重。
屏幕最终定格。
几行关键数据被高亮标出。
【端粒酶活性检测:异常活跃,估算活性值为基准线(健康成年个体平均值)的 1024-1050 倍区间。】
【细胞代谢与衰老标记物分析:细胞端粒损耗速率显著低于基准线,细胞分裂周期相关调控因子呈现非典型稳定态。初步推断:细胞衰老进程被极大抑制。】
【备注:检测样本(血液)中未检出常规强效兴奋剂或激素类药物残留。此生物活性状态疑似内源性改变。】
1024倍……延缓衰老……
解雨臣的指尖在仪器边缘轻轻敲了一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关闭分析仪,取下感应贴片,然后目光落在阿宁被绷带包裹的胸前。
“伤口,”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强硬的请求,“我需要查看一下。”
阿宁看了他一眼,抬手,缓慢地解开了上衣的几颗扣子,拉下一边衣襟和绷带。
她的动作很自然,没有羞涩或犹豫,仿佛只是在展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绷带下本该是狰狞弹孔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片暗红色已经干涸粘附在皮肤上的血迹。
血迹中心区域的皮肤光洁平整,颜色略比周围皮肤浅一些,微微发粉,像是刚刚长好的新肉,但绝对没有任何开放性伤口、缝合痕迹,甚至连明显的疤痕组织都看不到。
只有那一片血迹证明着那里确实曾被子弹撕裂过。
解雨臣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凑近了些,从医疗箱里取出消毒棉片,轻轻擦拭掉那片血迹。
下面的皮肤完好无损。
他甚至能隐约看到皮下细微的毛细血管,但弹孔?贯穿伤?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这复原速度……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快速愈合。
这是违背现有生物学认知的复原。
他直起身,后退半步,目光在阿宁平静的脸和那片光洁的皮肤之间来回移动。
许久,他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将染血的棉片扔进专用的医疗废物袋,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谢谢配合。”他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开始收拾医疗设备,动作不疾不徐,但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用以平复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这算什么?
解雨臣扣上医疗箱的锁扣,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他感到久违冰冷的战栗正沿着脊柱缓慢爬升。
他想起家族记载中那些语焉不详的秘闻,想起“它”对长生不老的疯狂追寻,想起张家诡谲的麒麟血和漫长的寿命,想起吴邪这些年被卷入的关于终极和命运的巨大漩涡……
而现在,眼前这个女人,十年前本该葬身蛇沼的雇佣兵头子,不仅离奇“复生”,还展现出如此匪夷所思的生理特性。
千倍端粒酶活性,肉眼可见的恐怖愈合力,这意味着什么?某种更稳定、更“成功”、或者更不可控的“长生”变体?
她是如何获得的?是蛇沼的意外?还是更早之前就被植入的“因”?她背后是否还有别的推手?
吴邪知道多少?他那种崩溃,仅仅是恐惧再次失去,还是隐约触摸到了这背后更令人窒息的真相?
解雨臣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晨光染上一层金绿的密林。
风景幽静,他的心却沉入一片更深的迷雾和寒意之中。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协助吴邪对抗“它”,破解谜团,哪怕前路艰险,至少目标相对明确。
可现在……
阿宁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一个比“它”目前所追求的更加鲜活也更加恐怖的“长生秘密”。
而他,解雨臣,九门解家的当家,自诩冷静的布局者,此刻正毫无准备地站在这个秘密的旁边,甚至可能已经被卷入了它辐射范围的边缘。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中仍紧锁眉头的吴邪,又看向已经自行整理好衣物、目光投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的阿宁。
吴邪说“受不了”。
何止是吴邪。
解雨臣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忽然觉得,比起面对汪家或“它”明枪暗箭的算计,眼前这种超越认知的“非人”谜团更让人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质的深切寒意和茫然。
但他没有时间茫然。
吴邪倒下了,许多事情还需要处理。
外面的威胁并未完全解除,而这个据点也不再绝对安全。
他必须冷静,必须思考,必须重新评估一切。
包括该如何对待眼前这个“死而复生”、谜团缠身的阿宁。
“你需要休息,但这里不能久留。”解雨臣转向阿宁,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决策感,“吴邪醒后,我们需要立刻转移。关于你身体的情况……”他顿了顿,“在吴邪决定之前,我不会透露给任何第三方。但你自己,最好有所准备。”
他暗示的是吴邪可能做出的各种反应,也是未来必然要面对来自更多方向的探究和危险。
阿宁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向解雨臣,点了点头。
她似乎完全理解他未说出口的警告和考量。
“我知道。”她只说了这三个字。
解雨臣不再多言,转身去检查吴邪的情况,开始准备转移所需的物品。
屋内的气氛依旧凝滞,但更加复杂而沉重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建立。
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揭开一角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前路比原先预想的更加晦暗未明,也更加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