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群的骤然涌现,彻底撕裂了原本严密的围杀阵型。
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色作战人员节奏被蛇群打乱。
子弹开始漫无目的地射向蛇群,嘶鸣与爆裂声交织,更加刺激了这些冷血生物的狂性。
包围圈出现了缺口,混乱中狙击手的压制也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这转瞬即逝的混乱对阿宁而言已是足够。
她在吴邪因腿上剧痛而行动迟滞的刹那,如一道离弦的黑色箭矢,朝着仓库一侧锈蚀的钢结构骨架疾冲而去。
目标明确,高处如同毒瘤般钉在视野死角的狙击点。
“阿宁!回来!”吴邪嘶哑的吼声被淹没在蛇嘶与枪响中。
他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与敏捷开始攀爬,子弹在她身侧、脚下的钢架上炸开一朵朵刺目的火花,碎片擦过她的身体。
她甚至没有回头,手中的枪械稳定得可怕,每一次短暂的停顿、依托钢架稳住身形的瞬间,都伴随着一声精准的枪响。
“砰!”
高处一个隐蔽的射击孔后,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
“砰!砰!”
另外两个方向,试图移动枪口锁定她的狙击点,也在她冷静到残酷的快速射击中哑火。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是纯粹为了清除威胁而存在的杀戮机器。
就像十年前她在那些险恶境地中为裘德考清扫障碍时一样。
可这一次,吴邪的心脏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越收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徒劳地想要靠近,想要做点什么,视线却死死黏在那个在枪林弹雨中不断攀升、不断开火的身影上。
不要……不要再一次……
蛇沼粘稠闷热的空气、野鸡脖子冰冷的鳞片触感、她缓缓倒下的身影、自己徒劳伸出的手和撕裂般的无力感……无数破碎的画面与此刻重叠。
他想,他可以接受她死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死在十年沉睡中,甚至死在他看不见的阴谋里,唯独不能,绝不能,再一次,死在他眼前。
就在最后一个狙击点被拔除的瞬间,异变陡生!
或许是蛇群的干扰,或许是阿宁体力在剧烈消耗后终于出现了一丝空隙,又或许是暗处还藏着最后一双眼睛。
一声更加沉闷的枪响,从某个极其刁钻的角落传来。
时间在吴邪的感知里被无限拉长、凝固。
他看到阿宁攀在钢架上的身体猛地一震,动作彻底僵住。
她手中紧握的枪械脱手,旋转着从高空坠落。
她没有立刻坠落,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吴邪看到她转过头,目光似乎穿越混乱,遥遥地投向了他的方向。
然后,她像一片失去依托的叶子,从高处笔直坠落。
下方是昂首嘶鸣、交织蠕动的蛇潮。
而在她坠落的轨迹尽头,那个狙击点所在的窗口边缘,一具身影软软地耷拉下来,半个脑袋不见了踪影。
她掷出的第二把匕首精准地嵌进了狙击手的头颅。
她做到了,用同归于尽的方式。
吴邪的心脏停了。
世界失声,失色,只剩下那个坠落的身影,慢镜头般刻进眼底。
他听不见自己的嘶吼,感觉不到腿上伤口崩裂的剧痛,甚至看不见扑到近前的毒蛇。
他只是推开一切阻碍,连滚爬带朝着她坠落的那片区域扑过去。
蛇群似乎因血腥和混乱短暂退避,又或许是被更深处某种无形的威慑惊扰。
吴邪不知道,他什么都顾不上。
他撞开几条昂起的毒蛇,在污秽腥臭的地面摸到了她。
阿宁躺在一片狼藉中,胸前黑衣颜色深得触目惊心。
子弹大概是击中了心脏附近,血涌得很快。她的脸白得透明,眼睛半阖着,唇边溢出一缕血线。
吴邪跪倒在地,手抖得厉害,去探她的颈脉。没有。
贴耳去听心跳。死寂。
手指颤巍巍凑到她鼻下。冰凉,毫无气息。
世界彻底静止。
冰冷从四肢百骸往心脏里钻,比当年蛇沼的河水更刺骨。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徒劳地用手去捂她胸前的伤口,温热的血迅速浸透他的指缝,烫得他灵魂都在哆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试图将她抱起的瞬间,那只冰冷垂落的手似乎……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力道微弱得如同幻觉,像最后一丝电流掠过。
吴邪猛地僵住,低头看她。
阿宁的面容平静如沉睡,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是错觉。
他抹了一把脸,手上混合着血、汗和不知名的污迹。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打横抱起,踉跄着冲向仓库另一个隐蔽的出口。
那里曾是他们预设的退路之一,此刻只剩下空荡和绝望。
蛇群在身后涌动,枪声零星,但他全然不顾。
不知怎么找到的车,不知怎么开到的森林据点。
记忆是断片的,只有怀里逐渐冰冷的重量,和胸腔里死寂的荒原。
据点隐蔽在密林深处,是解雨臣早先布置的安全屋之一。
当吴邪抱着血人般的阿宁撞开门时,正在查看地图的解雨臣霍然起身,一向冷静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痕。
“怎么回事?!”
吴邪说不出话,只将阿宁轻轻放在简易床上,动作带着诡异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就那么呆坐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床上毫无声息的人,任由解雨臣迅速检查。
解雨臣的手指搭上阿宁腕脉,凝神片刻,眉心越蹙越紧。
又去探颈侧,俯身听心跳和呼吸。
良久,他直起身看向吴邪,眼神复杂难言,混合着惊疑、沉重,还有怜悯。
“吴邪……”解雨臣声音干涩,“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身体……甚至开始有些失温。”
吴邪像是没听见,目光黏在阿宁苍白安静的脸上。
解雨臣叹了口气,拿来医疗箱,先处理吴邪腿上崩裂的伤口。
酒精刺痛,缝合针穿拉皮肉,吴邪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
“给她……包扎一下。”吴邪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指着阿宁胸前的伤口。
解雨臣动作顿了顿,看向吴邪的眼神更加复杂。
那伤口的位置……但他没说什么,依言上前,小心剪开阿宁胸前的衣物,露出狰狞的弹孔。
清理,消毒,上药,包扎。
过程中,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这伤口的情况,这身体的反应……太过异常。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窗外的天光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吴邪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像一尊迅速风化腐朽的雕像,眼底的血丝织成密网,胡茬刺青般冒出来,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灰败的死气里。
解雨臣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守在一旁,处理后续事宜,联络手下,眼神却不时担忧地掠过床上的阿宁和床边的吴邪。
就在晨曦透过林叶,将第一缕微弱光线投进屋内时。
床上的阿宁,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紧闭了十几个小时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她的眼神清冷而平静,带着疲惫,直接对上了吴邪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吴邪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流瞬间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死死地瞪着阿宁,胸膛剧烈起伏,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失而复得的冲击,混合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的疯狂,还有更深沉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恐惧与愤怒,像火山熔岩般在他体内奔涌咆哮。
他看着阿宁的脸,看着她又“回来”了,回到这个充满阴谋、利用和无数未解之谜的残忍世界,也回到他眼前。
最终他扑到床边,双手抓住阿宁的肩膀,却又不敢用力,手指痉挛着,眼眶瞬间赤红,蓄积了整夜的液体终于决堤,混着脸上的污迹滚落。
“阿宁……阿宁……”他一遍遍重复她的名字,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像个迷路后终于见到光的孩子,却被光刺得遍体鳞伤,“你醒了……你醒了……”
阿宁静静看着他崩溃的样子,皱着眉似乎想说什么。
吴邪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将额头抵在她未受伤的肩侧,滚烫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襟,他哽咽着,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终于压垮骆驼的恐惧,嘶声道:
“阿宁……张起灵的谜团已经让我无法自拔……现在再来个你……我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
话语冲口而出,与其说是控诉,不如说是最脆弱无助的坦白。
十年追寻,无数布局,身心俱疲,他以为自己早已坚硬如铁,可以承受一切。
可她的“死”与“生”,就像一把最锋利的锉刀,轻易磨掉了他所有坚硬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早已血肉模糊不堪重负的内里。
说完这句话,他身体一软,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弦彻底崩断,整个人瘫倒在阿宁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昏过去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阿宁叹了口气,然后,有一只手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覆上了他冷汗涔涔的额头。
床边,解雨臣缓缓收起准备扶住吴邪的手,目光在呼吸平稳、眼神清明的阿宁和昏迷中仍眉头紧锁、泪痕未干的吴邪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