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景色变成大片待开发的荒地和零星工厂。
天色愈发阴沉,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下来。
终于,吴邪将车开进了一片规模庞大显然废弃已久的工业区。
生锈的龙门吊、破损的厂房、丛生的杂草构成了荒凉的背景。
他七拐八绕,最后将车猛地刹停在一座巨大的、屋顶半塌的仓库阴影里。
引擎熄火,仓库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的风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余音。
与此同时,如同毒蛇信子舔舐后颈般的尖锐刺痛感再次毫无征兆地从至少三个不同方向不同高度袭来!比在解家大宅外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带着赤裸裸的杀意!
狙击手!不止一个!而且提前占据了这废弃仓库区的高点和制盲点,形成了交叉覆盖的绝杀火力网!他们不是仓促追来,而是早有预谋,在这里布下了陷阱!
对方显然对他们的逃亡路线和可能的藏身点做了充分研判和准备。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追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剿。
吴邪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摘下已经湿透的口罩,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冷静。
“下车。”他对阿宁说,自己先推开车门,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下去。
阿宁紧随其后。
仓库内部空旷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那辆黑色商务车没有立刻跟进来,停在了仓库入口外的空地上,车门打开,下来了四个人。
清一色的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动作干练迅捷,呈扇形缓缓逼近,封住了仓库的主要出口。
他们没有蒙面,但脸上没有任何特征性的表情,眼神空洞而专注,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
不是汪家人那种带着历史沉淀感的阴郁,也不是普通打手的粗莽。更现代、更高效、也更冰冷。
吴邪将阿宁挡在身后半步,面对着逼近的四人。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样式奇特的短刀,正是他惯用的那把。
“你们是谁的人?”吴邪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四人没有回答。
为首的一个抬起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另外三人立刻散开,从不同角度包抄过来,动作协同,毫无破绽。
阿宁的匕首也滑入掌心。
她快速评估着对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目的明确,不是活捉就是灭口。
吴邪的状态显然无法久战。
战斗一触即发的瞬间,仓库高处一处破损的天窗旁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是狙击枪上膛的声音。
阿宁的感知比视觉更快,她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猛地将身前的吴邪向侧后方狠狠一拽!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子弹击打在吴邪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根铁柱上,火花四溅,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如果不是阿宁那一拽,子弹大概率会击中吴邪的后心。
狙击手!还有埋伏!
那四个逼近的黑色作战服人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得动作一顿,但他们的反应极快,立刻寻找掩体,同时枪口抬起,指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和高处可能的其他狙击点。
局势瞬间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吴邪被阿宁拽得踉跄了一下,靠在了一堆废弃的木箱后,呼吸更加粗重。他
看向阿宁,眼神复杂难明。
阿宁没看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处那个狙击点,以及下方那四个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的敌人身上。
她的身体紧绷如弓,匕首在指尖调整到一个最适合投掷和近战的角度。
“你的办法,看来也不怎么保险。”她背对着吴邪,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冰冷的嘲讽,“现在,是你别管我,还是我别管你?”
仓库外风声呜咽,像是这座钢铁废墟发出的沉重叹息。
昏暗的光线下,敌我双方在掩体后无声地对峙,高处狙击枪的十字准星在尘埃中缓缓移动,寻找着下一个致命的机会。
而吴邪的计划,似乎正朝着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的深渊加速滑落。
阿宁这个最大的“变量”,此刻却成了他身边唯一不可预测的屏障。
子弹撞击铁柱的嗡鸣还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阿宁拽开吴邪的力道极大,几乎将他整个人甩到木箱堆后。
吴邪撞在粗糙的木板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褪去一层,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
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飞快地扫过高处狙击点,又落回眼前掩体后虎视眈眈的四名黑衣作战人员,最后停在了阿宁紧绷的侧脸上。
她的脖颈的线条因为高度戒备而微微绷紧,侧脸在仓库高处破洞漏下的惨淡天光里冷硬得像玉石雕刻。
吴邪扯了扯嘴角,迅速评估局势。
高处狙击手的位置已经被大致锁定,对方显然受过专业训练,一击不中后立刻沉寂,如同毒蛇缩回洞穴,等待着下一次致命的弹舌。
地面四人呈战术队形散开,借着仓库内各种废弃设备和杂物作为掩体,缓慢而坚定地压缩着包围圈。
他们不急于强攻,像是在配合高处的狙击点,耐心地消耗猎物的体力和意志。
标准的围猎战术。
不是街头混混的打法,更像是军方或顶级雇佣兵的手笔。
“它”的能量果然超乎想象。
“十点钟方向,那个生锈的铁皮桶后面,一个。”吴邪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两点钟方向,断掉的传送带下面,两个,其中一个可能携带冲锋枪。正前方,那堆油桶侧面,最后一个,是头儿,右手习惯性摸腰间,可能有手枪或电击器。”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完成了对地面威胁的精准观察和定位。
这份冷静和眼力让阿宁心头微凛。即使濒临极限,他依旧是那个能在绝境中找出细微生路的吴邪。
“狙击手呢?”阿宁问,匕首尖端微调,指向高处那个破损的天窗阴影。她刚才只凭声音判断了大概方向。
“左上角,第三个天窗的右侧边缘。有轻微反光,可能是瞄准镜或观察设备。”吴邪的呼吸还有些不稳,但思维运转如常,“他需要视野,暂时不会移动。但如果我们离开这个掩体,或者试图向仓库深处撤退,他会立刻开枪。”
进退两难。
掩体只能暂时阻挡狙击手,却无法应对地面四人的合围。
一旦离开掩体,狙击手的子弹就会如影随形。
“你的计划?”阿宁问。
吴邪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着残酷的决断。“没有计划。”他哑声道,“只有赌。”
阿宁的眼神骤然锋利如刀。
“赌什么?”
“赌他们接到的命令,不是立刻格杀。”吴邪的目光扫过那些缓慢逼近的黑影,“赌他们想抓活的,或者至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赌……”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到阿宁身上,“赌你。”
赌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他。
赌她即使怀疑他、憎恶他的算计,也会在生死关头,选择与他并肩。
阿宁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半拍。
“你真是个疯子。”她低声道,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火气。
“彼此彼此。”吴邪扯出一个惨淡的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阿宁。”
话音刚落,正前方油桶后的那个头目似乎失去了耐心,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
两点钟方向传送带下的两人猛地从掩体后闪出,一人举枪扫射压制,另一人则快速向侧翼迂回,试图切断他们向仓库深处撤退的路线!
“躲!”吴邪低吼,同时将阿宁向木箱堆的更深处推去!
子弹暴雨般倾泻在木箱上,木屑纷飞!与此同时,十点钟方向的铁皮桶后也射出了子弹,形成交叉火力!
阿宁在吴邪推动的瞬间,已经借力翻滚,躲到一根更粗壮的混凝土支柱后。
她眼角余光看到吴邪的动作慢了半拍,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小腿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他闷哼一声,身形趔趄。
迂回的那名敌人已经逼近,手中的战术匕首闪着寒光,直刺吴邪暴露的腰肋!
阿宁抓住这个机会,身体蓄满力量从支柱后猛然弹出!
将手中一直紧握的匕首用尽全力掷向高处那个狙击点所在的第三个天窗右侧边缘!
她看不清具体目标,但凭感觉,凭吴邪刚才的判断,也凭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
“铛!”
一声清脆而诡异的金属撞击声从高处传来!匕首的刃尖似乎精准地撞上了什么金属部件,发出刺耳的噪音!
几乎同时高处传来一声带着痛楚和惊怒的低呼!狙击点的枪口,明显晃动了一下,甚至可能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干扰出现了短暂的视野丢失或准星偏移!
这争取到的一两秒。对于顶尖的搏杀者而言,足够了!
就在阿宁掷出匕首吸引狙击手注意力的刹那,那个持匕首逼近吴邪的敌人,动作也因为高处异响而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滞!
吴邪以伤换势,猛地侧身,让匕首锋刃擦着腰侧划过,带出一道血口,同时手中的短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狠狠刺入了对方因前冲而暴露的咽喉下方!
“呃……”那敌人双眼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手中的匕首无力滑落。
吴邪一击得手,毫不恋战,顺势将敌人瘫软的身体猛地推向旁边作为掩护,自己则借力向后翻滚,与阿宁汇合到混凝土支柱后。
吴邪腰侧新增的伤口和腿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势,鲜血迅速浸透了他的黑衣。
阿宁一把抓住他胳膊,将他拖到支柱更安全的一侧,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
腰侧的伤口不深,但血流得吓人,腿上的擦伤皮肉翻卷。
他的体温低得吓人,气息短促,显然已经接近体力透支的边缘。
“还能动吗?”阿宁的声音压得极低,手已经按在了他腰侧伤口上方,试图用简单的压力止血。
吴邪靠在她身上,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喘着气,眼神死死盯着剩下的三名敌人和重新稳定下来的狙击点。
剩下的三人显然没料到同伴会这么快被解决,更没料到阿宁会用那种赌博的方式干扰狙击手。
他们动作更加谨慎,暂时停止了强攻,利用掩体死死封锁住去路,同时警惕着高处的狙击点是否会再次开火。
仓库里陷入短暂的僵持。
阿宁撕下自己内衬衣相对干净的一角,快速给吴邪腰侧的伤口做了个简陋的包扎。
吴邪任由她摆布,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脸上溅了几点不知是谁的血,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冰冷锐利,却也亮得惊人。
刚才掷出匕首时那种果决和精准,绝非寻常雇佣兵能有。
她确实“变”了,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你又救了我一次。”吴邪的声音因为失血和脱力而更加沙哑。
阿宁打好最后一个结,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还有毫不掩饰的怀疑、审视……依赖。
“彼此彼此。”阿宁学着他之前的语气,冷冷回道,“你也没让我被那狙击手打成筛子。”虽然他所谓的“计划”就是带她跳进这个坑。
吴邪看着她冰冷的脸,忽然又扯了扯嘴角。
“阿宁,”他低声说,“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仓库深处,那片更浓郁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是……无数细密的鳞片,刮过粗糙地面的声音。
由远及近,如同潮水,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汹涌而来!
地面剩下的三名黑衣敌人显然也听到了,他们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疑和不安,迅速调整了阵型,枪口不再只对准阿宁和吴邪,也警惕地指向了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
高处的狙击点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陷入了沉寂。
吴邪的脸色,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他猛地抓住阿宁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蛇……是蛇群……它们……被引过来了……”
是被刚才的枪声和血腥味?还是……被别的什么东西?
阿宁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她想起了自己在古潼京展现出与黑毛蛇之间那诡异而不受控的联系。
难道……是她?她刚才高度紧张和出手时,无意识散发了某种“信号”,引来了这些东西?
黑暗深处,“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前有持枪强敌,后有诡异蛇群,高处还有狙击手虎视眈眈。
阿宁反手握住吴邪冰冷的手,将他往自己身后更深处带了带。
她的目光扫过逼近的敌人,又望向那片传来恐怖声响的黑暗,最后落在吴邪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的侧脸上。
怀疑依旧在心底盘踞。
但……
“吴邪,”她开口,“你最好真的有个能赌赢的后手。”
吴邪靠在她身上喘息,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后手……”他喃喃道,目光投向仓库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阿宁,有时候,后手就是……更大的麻烦。”
话音落下,第一波黑影已经从黑暗中涌出。
与黑毛蛇不同,是体型更大颜色更加驳杂的……沙漠蝮蛇、响尾蛇、甚至还有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形态更加怪异的蛇类!
与此同时,高处的狙击枪,再次发出了冰冷的“咔哒”上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