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这才蹲下身,靠近吴邪。
动作有些粗暴地拨开他捂着腹部的手,撩起他的衣摆露出右下腹的皮肤。
那里肌肉紧绷,但表面看起来暂时还没有叶枭那种骇人的鼓胀。
吴邪因为她的触碰,又闷哼了一声,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阿宁的脸。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交汇。
阿宁的眼神依旧冰冷,像冬天的雪,映出吴邪此刻的痛苦和虚弱。
但在这片冰冷之下,吴邪似乎捕捉到什么,像是冰层下急速掠过的暗流,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又在布局?” 阿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嘲,“拿自己做棋子?这戏,演给谁看?黎簇?还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惊恐张望的其他人,“那些快被吓破胆的观众?”
吴邪的瞳孔缩了一下,随即因为一阵更剧烈的“疼痛”而蜷缩起身体,发出压抑的呻吟,没有回答。
很快,黎簇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从苏难装备里找到的一把消毒过的手术刀、一小瓶高度白酒、几根穿好线的缝衣针、还有几块相对干净的布条。
条件简陋。
在阿宁简洁的指令下,黎簇用白酒反复擦拭了手术刀和自己的手,然后看着阿宁用布条勒紧吴邪的嘴,又用剩余的布条简单固定了他的四肢。
“位置,右下腹,麦氏点附近。切口不用太长,两到三厘米,垂直皮肤入刀,逐层切开,注意避开大的血管。感觉到异物感就停,用刀尖或者镊子……” 阿宁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教科书,每一个字都敲在黎簇紧绷的神经上。
黎簇握着冰冷手术刀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看向吴邪,吴邪被布条勒住嘴,无法说话,只能用那双因为疼痛而布满血丝却依然沉静的眼睛看着他,再次点了点头。
“动手。” 阿宁命令。
黎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迸发出被逼到绝境的凶狠光芒。
他回忆着吴邪之前处理伤口时的步骤和神态,强迫自己稳住手腕,将刀尖对准阿宁指示的位置,压了下去。
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肤,鲜血瞬间涌出。
吴邪的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吼,额头和脖颈的青筋暴凸。
黎簇的手抖了一下,但没停。
他按照阿宁的指示,咬着牙,继续向深处切开。皮下脂肪,肌肉层……每深入一层,吴邪身体的颤抖就更剧烈一分,冷汗浸透了身下的地面。
阿宁在一旁紧紧盯着切口,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再深一点,偏左……止血,用布压住那边……看到腹膜了,小心点切开……”
她的声音始终平稳,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但她的眼神却一瞬不瞬地锁定在黎簇的刀尖和吴邪的反应上,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介入的姿态。
当黎簇小心翼翼地切开腹膜,带着铁锈和奇异腥气的味道散出。
黎簇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在阿宁的指挥下,用刀尖和临时充当镊子的两根细树枝,在温热的腹腔内极其小心地探找。
“有了。” 阿宁忽然道。
黎簇感觉刀尖碰到了什么滑腻、有弹性、还在微微蠕动的东西!他头皮一阵发麻。
“夹住,慢慢拉出来,别扯断了。” 阿宁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
黎簇屏住呼吸,用那两根细树枝,颤巍巍地夹住那滑腻的异物,缓慢地从吴邪的腹腔里拖了出来。
那是一条约莫手指长短、暗红色、半透明、如同放大版蛆虫般的怪异虫子!它的头部似乎有细小的口器,身体还在微微蠕动,沾满了血迹和腹腔的粘液,看起来极其恶心可怖!
“就是它!” 黎簇脱力般差点坐倒在地,看着被扔在地上、还在扭动的虫子,胃里翻江倒海。
阿宁迅速上前,用一块布盖住虫子,一脚踩上去,用力碾了几下,直到那恶心的蠕动彻底停止。
然后她看也不看,开始指挥几乎虚脱的黎簇:“清理伤口,止血,缝合。针线用白酒擦过,缝得密一点。快!”
黎簇此刻已经麻木了,机械地按照阿宁的指令,用剩下的白酒冲洗伤口,笨拙但异常专注地进行着缝合。
每一针下去,吴邪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但他始终没有完全昏迷,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却依旧顽强地保持着意识。
当最后一针缝好,打上结,黎簇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和吴邪腹部那道歪歪扭扭但总算闭合的伤口,大脑一片空白。
阿宁走上前,检查了一下缝合处和吴邪的生命体征,呼吸微弱但平稳,脉搏快而乱,但比刚才好些。
她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衬衣角,沾了点白酒,轻轻擦拭吴邪脸上和脖子上的冷汗。
吴邪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目光涣散地寻找着,最终定格在阿宁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阿宁停下动作,与他对视。
她的眼神依旧冰冷,但深处那丝暗流似乎又动了一下。
“虫子,” 她低声说,确保只有他能听见,“是提前准备好的?藏在哪里的?胃里?然后自己刺激它钻破肠壁?”
吴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微弱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却因为疼痛而扭曲。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沉入了半昏迷状态。
阿宁直起身,看向屋内或惊恐、或茫然、或带着一丝复杂希望看着这边的其他人。
老麦等人看着地上被踩死的虫子,又看看昏迷的吴邪,眼神惊疑不定。
马老板缩在角落,眼神闪烁。
露露捂住了嘴。
嘎鲁不知何时又蹲在了门口,歪着头,看着地上的虫尸和吴邪腹部的血迹,脸上依旧是那种空洞的傻笑。
黎簇瘫坐在血泊旁,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神却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多了被强行灌注的冰冷坚韧,以及深深的困惑和后怕。
阿宁收回目光,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慢慢冲洗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
水很冷。
她知道,吴邪这出苦肉计演成了。
虫子是假的?还是真的某种能被控制的寄生虫?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成功地将“病因”部分具象化,给了濒临崩溃的团队一个看似明确的敌人和一线虚无缥缈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他把黎簇逼到了极限,让他在极端恐惧下,完成了第一次“杀戮”和“拯救”,无论手段多么粗糙,心理烙印已经打下。
而吴邪自己,则用鲜血和剧痛,进一步巩固了“领导者”和“牺牲者”的形象,将自己更深地楔入了这个濒临解散的团队的核心。
拿自己做棋子,赌上性命,推进他的“局”。
阿宁甩掉手上的水珠,水滴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她想起吴邪之前让她“不要插手”的话。
她确实没有“插手”救治。
她只是顺势而为,把他精心导演的这出戏,推向了最高潮,并且确保了这枚“棋子”不会真的因为意外而报废。
至于他到底想从这惨烈的一局中得到什么……阿宁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吴邪,眼神幽深。
或许很快就能知道了。
沙漠的夕阳,将土屋和屋前斑驳的血迹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其他人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中慢慢好转。
手术后的吴邪在简陋到极致的条件下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
高烧、虚弱、伤口感染的风险,但他硬是靠着阿宁搜刮来所剩无几的抗生素和黎簇笨拙却尽心的照料,挺过了最初的危险期。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步伐虚浮,但那双眼睛里的沉静和锐利一日日恢复,甚至比受伤前更加深邃难测。
而黎簇经历了那场血淋淋被迫成为“主刀医生”的洗礼后,整个人仿佛被强行拉伸淬炼了一遍。
他眼中的惶惑和依赖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紧绷带着伤疤的沉默和孤注一掷的果决。
他不再动不动就看向阿宁或吴邪寻求指示,而是开始主动观察环境,检查装备,甚至尝试着去思考一些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看着前方无尽沙海,眉头紧锁,忽然低声问走在一旁同样沉默的阿宁:
“阿宁姐……关老师说,那虫子可能是通过伤口或者不干净的东西进到肚子里的。我也下了地宫,也摔过跤,也喝了这里的水……为什么我没事?”
阿宁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的侧脸线条比刚遇见时硬朗了些,沾着沙尘,但眼神里有了真正属于探险者刨根问底的执拗。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前方骆驼上那个因为颠簸而微微蹙眉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吴邪。
吴邪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黎簇脸上,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低哑:
“因为你后背上的东西。”
黎簇身体一僵,手下意识地往后背摸去,虽然隔着衣服什么也碰不到。
“那盒子里的黑色物体,” 吴邪继续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沙地上,“它进入你身体的方式,比寄生虫更彻底,也更……霸道。它可能改变了你体内的某些环境,让那些虫子无法在你体内寄生,或者……不屑于寄生。”
不屑于寄生?黎簇被这个说法激得打了个寒颤。
自己身体里,有一个让那些诡异虫子都“退避三舍”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
“所以,那些虫子钻不进你的身体,” 吴邪的目光转向远处地平线,那里热浪扭曲着空气,“但你身体里的麻烦,可能比虫子更大,更麻烦。它像一颗定时炸弹,也可能是一把钥匙。唯一可能找到拆弹方法或者使用钥匙的地方……”
“就是真正的古潼京。” 黎簇接上了他的话,声音干涩。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吴邪这么说,但此刻结合自身的“异常”,这句话的分量变得无比沉重。
他不是被无辜卷入的可怜虫,他本身,就是这场诡异旅途的核心之一,是地图,也可能是……祭品或者别的什么。
吴邪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
但意思已经明确:黎簇必须去,没有选择。不仅是为了吴邪要找的“答案”,也是为了他自己可能存在的生机。
队伍在沉默中继续向沙漠深处跋涉。
苏难在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后,开始有意无意地靠近吴邪和黎簇,试图从他们零星的对话和吴邪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更多关于古潼京、关于黎簇、关于吴邪本人过去的信息。
“关老师,你对这里这么熟,以前来过?” 苏难骑在另一匹骆驼上,与吴邪并行,状似随意地问。
“看过些资料。” 吴邪的回答永远简洁而模糊。
“那小孩背上的图,真是古潼京的地图?你怎么认出来的?” 苏难不死心。
“猜的。” 吴邪睁眼看了她一下,嘴角似乎有丝极淡的弧度,“就像你猜我有问题一样。”
苏难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又笑起来,带着她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关老师真会开玩笑。我就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能让你对这么邪门的地方了如指掌,还非得带上这么个……特别的孩子。”
吴邪沉默了片刻,就在苏难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口:
“有些过去,就像这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看着很近,其实永远也走不到。走不到,却又忘不掉。只能带着它,一直走下去,直到找到能把它放下,或者……让它变成现实的地方。”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似是而非。
苏难听得皱眉,但吴邪已经再次闭口不言。她能感觉到,吴邪没有完全隐瞒,而是用一种真假掺半、充满个人隐喻的方式,透露着极其有限的信息。
这反而让她更加确信,吴邪知道的远比表现出来的多得多。
又走了一段,一直摆弄着手中一个老旧军用指南针的王导,忽然惊疑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离他最近的一个马老板手下问。
“指南针……指针在乱转!” 王导的声音带着恐惧复苏的颤抖,“根本指不准方向!”
众人闻言,纷纷拿出自己的指北设备查看。果然,无论是简单的指南针,还是稍复杂些的罗盘,指针都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毫无规律地摇摆、旋转,完全失去了指向作用。
吴邪示意队伍停下。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地貌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依旧是连绵的沙丘和零星的风化岩,但空气似乎更加凝滞,连风都小了许多。
“不是磁场紊乱那么简单。” 吴邪观察着四周的岩石色泽和沙土成分,“这附近可能有大片特殊的矿石,干扰了磁极。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直安静跟随的路驼群,忽然开始不安地喷着鼻息,蹄子刨着沙地,发出低沉抗拒的呜咽声。
任凭赶驼人如何吆喝、拉拽,它们就是不肯再向前迈步,甚至试图调头往回走。
“骆驼不肯走了!” 老麦皱眉道。
在沙漠里,骆驼的直觉往往比最精密的仪器更可靠。
它们对危险的感知远超人类。
“连骆驼都怕……” 马老板的一个手下喃喃道,脸上血色褪尽。
“卸行李。” 吴邪果断下令,“骆驼留在这里。我们徒步前进。”
命令下达,众人开始默默地卸下骆驼背上的物资。
水、所剩无几的食物、药品、必要的工具……每一样都关乎生死,却又沉重得让人绝望。
黎簇沉默而利落地帮忙卸货、分装、捆绑。他的动作比之前熟练了许多,甚至能根据地形和负重,给出简单的分配建议。
阿宁在一旁看着,偶尔在他某个略显笨拙但思路正确的尝试时,微微点一下头。
当大部分行李分配妥当,准备出发时,黎簇站在一个沙丘上,望着前方看似毫无区别的沙海,眉头紧锁,忽然抬手,指向了一个偏离吴邪原本判断方向大约十五度的位置。
“我觉得……应该往那边走。”
吴邪和其他人都看向他。
“直觉?” 吴邪问。
黎簇抿了抿嘴,似乎在感受什么,最终点了点头:“嗯。感觉……那边更对。”
他说不清楚那感觉从何而来,是后背图案隐隐的灼热?还是身体里那未知东西的牵引?还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某种属于他的潜藏感知力在苏醒?
阿宁站在一旁,看着黎簇指向的方向,又看看吴邪若有所思的脸,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带着一种奇特的荒诞意味。
黎簇听到了,有些局促地看向她。
阿宁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上一个靠直觉指路的,一个是……”,她没说名字,只说是个小哥,“指哪儿哪儿对。另一个……”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吴邪,“走到哪儿,哪儿起尸。”
她不再说了,目光投向黎簇指向的那片未知沙海,张起灵不在……那就说明,有比古潼京更厉害的东西或者地方,把他绊住了。
这群人真是……
黎簇愕然。
而吴邪迎着阿宁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破的恼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泄露出内里疲惫到极致的疯狂底色。
他没有反驳阿宁,率先迈步朝着黎簇直觉所指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队伍再次启程,留下不安的骆驼和紊乱的磁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