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难的病来势汹汹,彻底击碎了队伍里最后一点强撑的秩序。
她原本只是有些低烧和咳嗽,比其他人症状稍重,但依旧强撑着处理事务,甚至还在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独自去远处一个几乎干涸的碱水洼擦了擦身。
但当她拖着更加虚弱的身体回来时,刚走到土屋门口,鼻血就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起初只是几滴,随即变成汩汩细流,怎么都止不住。
“苏姐!” 老麦惊呼着扶住她。
苏难摆了摆手,想说没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试图自己站稳,双腿却一软,整个人像抽去了骨头般向前扑倒。
老麦和另一个手下慌忙抱住她,将她半拖半抱进屋里。
刚放到炕上,苏难的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然后“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滩暗红发黑的血液!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苏姐!苏姐你挺住!” 老麦红了眼睛,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所剩无几的药品。
其他手下也围上来,却都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她痛苦地蜷缩。
这一幕让本就惶惶不安的众人更加恐惧。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隐的疼痛和虚弱,那苏难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死亡进行时。
吴邪和阿宁第一时间赶到近前。
吴邪蹲下,快速检查苏难的眼睑、脉搏和口腔,又仔细看了看她吐出的血,脸色凝重得可怕。
“不是单纯的沙子疼……” 吴邪站起身,目光扫过屋内一个个面带病容惊恐万状的人,声音低沉而清晰,“症状发展太快,太猛烈。出血,抽搐,器官衰竭迹象……这更像是……某种急性传染病,或者烈性细菌感染。”
“传染病?!” 马老板吓得往后缩了缩,仿佛苏难周围的空气都带着致命的病菌,“谁的?怎么传来的?!”
吴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了屋外叶枭的埋骨处。
叶枭死前也有剧痛、自残,是否也是一种极端症状的表现?只是他中的毒更烈,或者混合了其他东西?
“需要确认。” 吴邪看向老麦和苏难另一个还算镇定的手下,“把叶枭的尸体挖出来。我要检查。”
“挖尸体?!” 王导惊叫,“人都死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不搞清楚是什么要了叶枭的命,下一个可能就是我们所有人。” 吴邪的语气不容置疑,“尤其是苏难现在的情况,必须知道病因,才有一线生机。”
老麦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苏难,一咬牙:“挖!”
几个男人拿着工具,在众人复杂恐惧的目光中,重新挖开了叶枭的坟墓。
当裹着破布的尸体被抬出来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短短一两天,叶枭的尸体竟然发生了骇人的变化!他的腹部高高隆起,鼓胀得像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与之前干瘪自残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马老板的一个手下声音发颤。
“抬到地下室去。” 吴邪吩咐,又看了一眼痛苦呻吟的苏难,“小心点,别直接接触皮肤和任何渗出物。”
叶枭那鼓胀得可怕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向堆放杂物的棚子,准备从那个地窖入口送下去。
地下室相对阴凉封闭,也更适合进行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检查”。
就在他们搬运尸体时,一直呆呆坐在苏日格坟前的嘎鲁站了起来。
他手里还捏着半干的泥巴,歪着头看着这群人抬着那鼓胀的“东西”走向棚子。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保持着一段距离,像一个被奇怪景象吸引的孩子。
王导没有跟去地下室。
他站在土屋门口,脸色惨白如纸,听着那边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和压低的话语声,身体微微发抖。
屋内,曾爷的呻吟已经变得微弱断续,脸色发青,气息奄奄。
剧组的小女孩守在旁边,无声地流泪。
“不能等了……不能等了……” 王导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手指掐进掌心,“曾爷不行了……苏难也那样……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他猛地转身,看向棚子那边仅剩的几匹瘦骨嶙峋的路驼,眼中闪过疯狂。
他要走!必须走!用骆驼把曾爷驮出去,送到县医院!也许还有救!总比在这里被莫名其妙的怪病一个个拖死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烧遍了他的理智。
恐惧和连日来的压力让他变得狂躁而偏执。他不再相信吴邪的推断,不再相信任何所谓的检查和对策,他只想逃离这个鬼地方,立刻,马上!
地下室里光线昏暗。
叶枭鼓胀的尸体被平放在一张破木板上。
吴邪戴上了从苏难装备里找到的橡胶手套,阿宁在一旁举着光线微弱的手电。
黎簇被要求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但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大气不敢出。
老麦和另一个苏难手下面色铁青地守在入口处,防止有人打扰或不测。
嘎鲁则蹲在地下室的角落里,依旧捏着他的泥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具诡异的尸体,喉咙里偶尔发出含糊的音节。
吴邪深吸一口气,用一把匕首,小心地划开了叶枭腹部的衣服。
“不是气体……是积液和……组织腐败液化。” 吴邪沉声道,用刀尖轻轻拨开切口,手电光凑近。
可以看到腹腔内一片狼藉,脏器颜色怪异,表面覆盖着脓苔和奇怪的菌膜状物质。“感染非常严重,而且是全身性的。死前一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内脏的急速腐败。”
他仔细检查着积液和腐败物的性状,眉头紧锁。“不像是单一毒素……确实更符合某种……极端条件下增殖攻击性极强的细菌或混合感染。”
就在这时,一直盯着尸体看的嘎鲁,忽然伸出手指,指了指叶枭鼓胀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然后做出一个“嘭”地炸开的手势,嘴里发出“噗”的一声怪响,随即又嘎嘎地傻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这诡异的举动让地下室的气氛更加阴森。黎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楼上王导的狂躁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听不清地下室具体的对话,但压抑的气氛和嘎鲁瘆人的傻笑,都让他更加坚信这里就是地狱。
他不再犹豫,冲向骆驼,开始手忙脚乱地解缰绳,准备鞍具。
“王导!你要干什么?!” 剧组的小女孩发现了他的举动,惊慌地跑出来。
“走!带你曾爷走!离开这鬼地方!” 王导头也不回,动作粗暴,“再待下去我们都得死!像叶枭那样!像苏难那样!”
“可是……关老师说……”
“关老师关老师!他知道个屁!” 王导猛地回头,眼睛赤红,脸上肌肉扭曲,“他要是知道,苏难会变成那样?!他就是个灾星!跟他在一起的人都没好下场!让开!”
他推开小女孩,继续折腾骆驼。
骆驼被他的粗暴惊到,不安地喷着鼻息,挪动脚步。
地下室,吴邪完成了初步检查,面色沉重地直起身。“情况比想的复杂。感染源不明,但肯定与环境有关,可能通过伤口、呼吸道或者……不洁净的水和食物摄入。” 他看了一眼角落的嘎鲁,“苏日格用的水……”
话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骆驼受惊的嘶鸣和王导疯狂的吼叫,还有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劝阻声。
吴邪脸色一变:“上去看看!”
众人迅速离开阴冷恶臭的地下室。
嘎鲁也慢吞吞地跟了出来,手里还捏着那块脏兮兮的泥巴。
只见土屋前,王导已经勉强把一匹骆驼按得半跪下来,正试图将奄奄一息根本无法坐直的曾爷往驼背上拖。
曾爷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骆驼被折腾得不断挣扎。
露露和马老板的一个手下在一旁试图劝阻,但王导状若疯虎,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王导!住手!” 吴邪喝道,“你这样会害死曾爷!他经不起颠簸!”
“留在这里才是等死!” 王导嘶吼道,头发散乱,眼神涣散,“你们都要死!都死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带曾爷出去!”
他的精神显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恐惧和对同伴的责任感扭曲成了不顾一切的逃亡冲动。
就在这时,被他强行拖拽的曾爷,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王导的动作僵住。
他呆呆地看着曾爷失去生命迹象的脸,又看看周围或惊恐或冷漠或无奈的脸,再看看自己沾满灰尘和汗渍的双手。
“啊——!!!!”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彻底疯狂的嚎叫,猛地抱住了曾爷逐渐冰冷的身体,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骆驼受惊,挣脱了束缚,跑开了几步,不安地打着响鼻。
剧组的崩溃如同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曾爷死在王导怀里后,王导自己也因连日惊吓疲惫和悲痛彻底垮了,蜷缩在角落,目光呆滞,对外界毫无反应。
那个去要药的小女孩也开始发烧,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缩在露露身边小声啜泣。
恐惧如同瘟疫在狭小的土屋里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自那天被阿宁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又听她冷冰冰地划清界限后,吴邪身上那种让阿宁反感的恍惚感淡了些。
他变得更沉默,眼神里的算计却更加清晰锐利,像是终于将某个无关紧要的情绪模块彻底关闭,全力运转起生存和目标的逻辑核心。
在一片混乱和哀嚎中,吴邪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剩余人手:老麦等人负责照看苏难,其他人尽量隔离病人,处理叶枭尸体留下的污染,并看管好时而呆滞时而狂躁的王导,以及那个始终痴傻却总在危险时刻出现在不该出现之地的嘎鲁。
他特意将阿宁叫到一边,避开众人的视线。“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不要插手。” 他的声音很低很平静,但眼神深处带着复杂难以解读的东西,“看着就行。”
阿宁抱臂靠在土屋外斑驳的墙上,闻言挑了挑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用那双恢复了惯常审视和疏离的眼睛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吴邪没有回答,扯了扯嘴角,随即转身走向正在烧水试图给病人擦身降温的黎簇。
不久后,吴邪自己也“病”了。
起初只是几声压抑的咳嗽,他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耸动。
然后,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土墙,额头上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脸色开始发白,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按向自己的右下腹。
“关老师?” 离他最近的黎簇最先发现不对劲,丢下水盆跑过来。
吴邪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却猛地弯下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因为剧痛而绷紧,差点跪倒在地。
“关老师!你怎么了?!” 黎簇吓得声音都变了。
屋内的其他人也被惊动,纷纷看过来。
只见吴邪捂着腹部,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雨下,嘴唇瞬间失了血色,显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症状虽然不如苏难吐血抽搐那么骇人,但那急剧发作的剧痛和迅速衰弱的体征,与其他人发病初期的某些症状隐隐吻合,却又更加集中猛烈。
阿宁依旧靠在墙上,没有动,一双冰冷的眼眸微微眯起,扫描着吴邪身体的每一丝颤动和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看到吴邪因痛苦而扭曲的眉宇间眼神异乎寻常地清明,甚至在剧痛间隙,还极其隐晦地朝着她和黎簇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
眼神里没有任何向外界求助的意味,反而像是一种确认?
“虫子……” 吴邪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个字都带着痛苦的颤音,“肚子里……有东西……在钻……”
黎簇的脸唰一下白了。
虫子?难道是像老疤那样?可吴邪并没有接触过孵化层的分泌物啊!
“关老师!你坚持住!” 老麦冲过来想要扶他。
“别动他!” 阿宁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老麦的动作僵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阿宁缓缓站直身体,一步步走过来。
她没有看痛苦蜷缩的吴邪,而是看向了吓呆的黎簇。
“你,” 她对着黎簇,声音平稳,却带着强硬的指令,“去找一把最锋利的小刀,酒精或者火,还有针线,如果还有的话。再找点能止血的东西,干净的布。”
“阿、阿宁姐……你要干嘛?” 黎簇的声音在发抖。
“他肚子里有东西,不开刀取出来,他会像叶枭一样,肚子胀破,烂在里面死掉。” 阿宁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里没有医生,你年轻,手稳,看过他处理伤口。只能你来。”
“我?我不行的!我……” 黎簇拼命摇头,吓得往后退。
阿宁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退路,俯视着他惊恐的眼睛。
她的目光冰冷而专注,像两道冰锥直直刺入黎簇混乱的大脑。
“你可以。” 她的声音压低,只有黎簇能听清,“要么,你看着他死,然后我们可能一个个都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子或细菌死在这里。要么,你拿起刀,赌一把,把他肚子里的东西挖出来。他信你,我也信你能做到。”
这是鼓励,更是威逼。
将一条人命的重量和可能的生机压在一个十几岁早已被恐惧折磨得濒临崩溃的孩子肩上。
黎簇的瞳孔剧烈收缩,看看地上痛苦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的吴邪,又看看眼前这个漂亮却冷酷得像女修罗一样的阿宁,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双手上。
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快点。” 阿宁催促,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再耽误,他就没救了。你想看着他死吗?”
黎簇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
他看了一眼吴邪,后者正努力抬起头,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前,脸色惨白如纸,却对他微弱点了点头,眼神里是……信任?还是别的什么?
“我……我去找!” 黎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转身冲进屋内,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