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和阿宁在下面刚爬起来，黎簇却从上面跳了下来，阿宁给他卸了卸力，又获得他一阵感激。

失去了黎簇，跷跷板微微抬起，断绝了下来的路。

空气中混合着硫磺和某种化学制剂的刺鼻气味越来越浓，上方传来越来越清晰的某种机械运转和物体被拖拽声响，偶尔夹杂着苏难短促而严厉的命令。

“他们在上面准备定向爆破。” 吴邪脸色一变，几乎是立刻断定，“想炸开某个地方下来，或者炸开困住他们的墙壁。”

他侧耳倾听片刻，语速加快，“听声音，爆破点可能离我们这里不远，冲击波和坍塌会波及过来。而且，苏难是个急性子，她不会等完全准备好……”

他看向阿宁和惊魂未定的黎簇，眼神锐利：“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石室！上面的爆破可能比常规预想时间更短，威力也可能因结构不稳而难以预估。最多……五分钟，甚至更短，这里要么被震塌，要么被灌入有毒气体或者直接暴露在爆破范围内！”

“往哪走？” 阿宁立刻问，目光扫过唯一的甬道入口，那里面黑暗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吴邪没有立刻回答。

他快步走到石室一侧墙壁前，那墙壁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无异，都是打磨光滑的青石。

他伸出手，屈起指节，以特定的节奏和力度，在不同位置快速敲击。

笃、笃笃、笃……

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阿宁和黎簇屏息看着。

当吴邪敲到一块靠近墙角颜色略深的石砖时，敲击声传来与其他地方不同的空洞回响。

吴邪眼神一厉，猛地挥拳，用尽全力击打在那一块石砖的中心！

“砰！”一声闷响。

石砖向内凹陷了寸许，然后整块砖连带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墙壁，突然向内旋转，露出一个黑黝黝向下的方形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一丝奇异木质清香的气流从洞口涌出。

“走！” 吴邪低喝，率先钻了进去。

洞口狭窄陡峭，有粗糙的石阶向下延伸。

阿宁毫不犹豫地跟上。

黎簇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又抬头听听上方越来越令人不安的声响，一咬牙，也闭着眼钻了进去。

几乎是他们三人身影消失在洞口的下一秒。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上方传来，即使隔着厚厚的岩石，也能感觉到整个地下空间猛地一跳！剧烈的震动让刚走下几级台阶的三人差点摔倒，头顶碎石簌簌落下，尘土弥漫。

爆炸的冲击波似乎触发了连锁反应，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石室方向，传来明显的坍塌巨响。

吴邪稳住身形，催促道：“快！下面！”

三人加快速度，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下。

石阶盘旋，似乎通往地宫更深的腹地。

几分钟后，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到达了另一个宫殿。

这个宫殿的形制与上面的主殿、东西宫又有所不同。

它更加古朴简陋，没有那么多华丽的雕刻和装饰。

石柱粗犷，壁画色彩早已褪去大半，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但整个宫殿保存得相对完整，没有太多人为破坏的痕迹。

宫殿中央有一个石砌的祭坛，但祭坛上空空如也。

宫殿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大量的壁画，虽然斑驳，但大体还能辨认。

吴邪的目光迅速被其中一幅壁画吸引。他走过去，用手电仔细照射。

壁画描绘的是一群人，穿着古老的服饰，正朝着一个方向跪拜。

他们跪拜的对象，不是神像，不是太阳，也不是任何常见的图腾，而是一棵……树。

那棵树被画得极其高大，枝叶繁茂，树干上似乎还有奇特的纹路。

树下似乎还有一些模糊像箱子或石碑一样的东西。

“参拜树……” 吴邪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他环顾整个宫殿，确实，除了石柱和祭坛，这里没有任何与“树”相关的实物痕迹。“为什么是树？这棵树代表了什么？”

他试图从其他壁画中寻找线索，但其他的内容更加破碎难辨，描绘着迁徙、战斗、祭祀等场景，但核心似乎都隐约指向那棵“树”。

就在吴邪沉浸在对壁画的解读时，上方的爆炸声和混乱的声响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靠近。

显然，苏难成功炸开了通路，上面被困的人脱困了，并且很可能顺着爆破造成的缺口或震荡暴露的其他通道，也找到了下来这里的路。

很快，手电光和人影从宫殿另一侧的通道口涌现。

正是苏难、她剩余的手下、骂咧咧但明显受了惊吓的马老板，以及……一个消失了很久、众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上面某个机关里的叶枭。

叶枭是马老板高薪请来的“顾问”，精通风水和机关，之前在主殿触发机关前失踪了。

此刻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破损，脸上有擦伤，但眼神依旧锐利，手里还拿着一个像是罗盘又像是金属探测仪的装置。

“关老师！你们没事！” 苏难看到吴邪三人，松了口气，但眼神立刻又带上了惯有的审视，“下面什么情况？”

马老板则根本没关心这个，他一落地，眼睛就贪婪地四处乱扫，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因为紧张和奔跑而外套有些敞开、露出后背一部分皮肤的黎簇身上。

黎簇背上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一部分正好被手电余光扫到。

“那……那是什么？！” 马老板像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得声音都尖了，几步冲过去，不顾黎簇的躲闪，强行扯开他的后领，让更多的图案暴露在光线下。

“地图！这是地图！” 马老板的眼睛瞪得滚圆，呼吸急促，“是宝石矿脉的地图？！对不对？！我就知道！这地宫的秘密肯定跟宝石有关！这小孩背上画的就是藏宝图！”

他的激动感染了他剩余的手下，一个个也眼露贪婪。

苏难的反应却比马老板更加耐人寻味。

她没有像马老板那样失态，但她的眼神在看清黎簇背上图案的瞬间，脸上的肌肉似乎也绷紧了片刻。

像是一种印证了某种猜测的复杂情绪。

她甚至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死死盯着那图案，仿佛要把它刻进脑子里。

“苏姐？” 她身边一个手下小声提醒。

苏难回过神来，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种带着野性笑容的模样，但看向黎簇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叶枭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先是被宫殿墙壁上的壁画吸引，尤其是那幅“参拜树”的壁画，他看了很久，眼神闪烁。

然后，他才注意到黎簇背上的图案和马老板的嚷嚷，他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吴邪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走到黎簇身边，不动声色地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挡住那些贪婪或探究的目光。

“马老板，你冷静点。” 吴邪的声音带着一种平和的压力，“这图案是什么还不确定。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我们现在在哪，怎么出去。”

马老板却根本不听，挥舞着手臂：“还出去什么！宝贝就在眼前！这地图，这壁画……” 他指着墙上的“参拜树”，“肯定都指向真正的宝藏所在！古潼京最大的秘密！”

苏难这时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马老板说得对，关老师。我们千辛万苦下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现在线索就在眼前。” 她看向墙壁上的壁画，“这些壁画，还有黎簇背后的图……它们之间，肯定有联系。”

吴邪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参拜树”的壁画，又看了看身后黎簇惊恐不安的脸。

“联系是肯定有的。” 吴邪缓缓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带着回音，“这幅壁画的核心是树，而黎簇背上的图案，仔细看其主干脉络和分叉结构……”

他用手在空中虚画了几下，“与其说是地图，不如说……更像是一棵抽象的树的生长脉络图，或者，是某种以树为基础概念构建的……路径或体系指示。”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壁画上人们参拜的树，可能并非实物，而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古潼京真正核心的某种存在、法则，或者……地点。而黎簇背后的图，可能就是找到那棵树，或者说，找到真正古潼京的指引。”

“真正的古潼京？” 马老板和苏难几乎同时重复，眼中光芒大盛。

“我们现在所在，不过是古潼京庞大地下体系的一部分，很可能是外围或附属建筑。” 吴邪解释道，“壁画暗示了崇拜核心，黎簇的图可能指向通往核心的路径。但要破解具体含义，还需要更仔细地研究这些壁画，以及……” 他看了一眼黎簇，“弄清楚这幅图为什么会在他身上。”

他的分析冷静而富有说服力，暂时压下了马老板的躁动和苏难的急切。

但阿宁站在一旁，看着吴邪平静讲述推测的侧脸，心中却疑窦更深。

吴邪对这里的一切，壁画含义、图案关联、甚至“真正古潼京”的推测，都显得过于流畅，像是早有准备，一步步印证自己早已知道的信息。

但现在这些都没工夫去深究，地动与爆炸的双重摧残，让地宫变得岌岌可危。

众人不敢久留，只匆匆拍下几张壁画照片，记下几个关键图案，便在吴邪的催促下，沿着来时的甬道仓皇撤退。

当他们狼狈不堪地爬出地宫，回到沙漠地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相对坚实的沙地，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动、下陷！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黄沙向下沉没，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流沙漩涡！他们来时停放的车辆、搭建的临时营地、绝大部分来不及带出的补给和装备，正随着沙流的吞噬，一点点消失在金色的深渊之中。

“车！我们的车！” 马老板的一个手下绝望地嘶喊。

“物资！全在里面！” 苏难脸色铁青。

吴邪迅速判断形势：“流沙范围在扩大！不能停留！往高处跑！去古城墙那边！” 他指向远处一片露出沙海的风化城墙遗迹，那是附近唯一看起来相对稳固的制高点。

众人如梦初醒，撒腿就往城墙方向狂奔。

脚下的沙地越来越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陷进去。

但队伍里那个一直负责拍摄记录、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剧组女孩，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朝着正在被流沙吞没的营地车辆冲了回去！

“小苗！你干什么！” 苏难厉声喝道。

“素材！拍摄的硬盘还在车里！” 女孩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执拗，“不能丢！那是命！”

“疯了！回来！” 吴邪也变了脸色。

但女孩已经冲到了车辆附近，伸手去够半掩在沙中的车门。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车门把手的瞬间，她脚下的沙地轰然塌陷！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瞬间被流沙吞没到腰部！

“抓住绳子！” 吴邪反应最快，甩出随身携带的登山绳。

苏难和几个手下也扑过去，七手八脚地抓住绳子另一端。

众人合力，拼尽全力终于将女孩从流沙中一点点拖了出来。

她浑身沾满湿沙，惊魂未定，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密封的防水硬盘包。

“不要命了！” 马老板惊怒交加地骂道。

女孩只是抱着硬盘，瑟瑟发抖，说不出话。

众人再不敢停留，搀扶着女孩，跌跌撞撞，用尽最后力气冲向古城墙。

当他们终于踏上相对坚硬的城墙基座，回头望去时，身后已然变成一片不断翻滚下陷的沙海漩涡，他们来时的所有痕迹、车辆、大部分物资，彻底消失不见。

退路，断了。

天色渐晚，沙漠昼夜温差开始显现。

没有了车辆代步，失去了绝大部分补给，疲惫、干渴、饥饿，缠绕着侥幸逃生的队伍。

唯一的希望，是吴邪推测中可能存在的壁画和黎簇背后图案指向的“真正的古潼京”。

那里意味着水源，意味着出路，但也可能意味着更深的危险。

可眼下他们别无选择。

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在星光的指引下，一行人沉默地朝着沙漠深处行进。

没有了车，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黎簇早就累得说不出话，机械地迈着步子，本能地紧跟在阿宁身边，仿佛那是唯一的安全区。

终于，在午夜前，他们找到了一处背风的沙丘凹陷，勉强可以扎营。

清点所剩物资，情况令人绝望：水，只剩下几个半空的水壶，加起来不到五升。

食物只有一些零散的压缩饼干、能量棒，以及苏难团队和马老板手下个人携带的少量零食，根本不够十几个人分。

气氛凝重而压抑。

苏难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她将自己背包里仅存的几块高热量巧克力和肉干拿出来，掰成小块分给众人，尤其是那个受了惊吓的剧组女孩和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黎簇。

她又走到一直唉声叹气、抱着个扁酒壶的马老板手下马日拉面前，不由分说，劈手夺过了他视若珍宝的小半壶烧酒。

“苏姐！那是我的命！” 马日拉哭丧着脸。

“现在酒是大家的命。” 苏难强硬将酒壶挨个递到每个人嘴边，“每人一口，驱驱寒，提提神。别多喝。”

辛辣的液体滑过干渴冒烟的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和一丝虚幻的慰藉。

每个人都很守规矩地只抿一小口。

最后轮到马日拉时，壶底朝天，一滴也不剩了。

他抱着空壶，欲哭无泪。

夜晚的沙漠，寒冷刺骨。疲惫到了极点，却因为寒冷、干渴和恐惧而难以入睡。

马日拉压抑委屈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断断续续，格外磨人。

黎簇蜷缩在他艰难保住的睡袋里，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微微发抖。

他闭着眼，但睫毛颤动，显然没睡着。

他的位置下意识地紧挨着阿宁。

吴邪靠坐在不远处的沙堆上守夜。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静静地看着黎簇那副依赖阿宁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吴邪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飘了过去，带着一种刻意阴恻恻的语调：

“黎簇，你贴着那么近，不怕吗？”

黎簇身体一僵，没敢睁眼，也没吭声。

吴邪继续，语气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恐怖故事：“你旁边那个女人，当年在魔鬼城迷了路，也是像现在这样，没水，没食物，沙漠快把人烤干了。”

阿宁闻言，倏地睁开眼，看向吴邪的方向，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刀。

吴邪仿佛没看见，依旧对着黎簇的方向，慢悠悠地说：“那时候啊，人渴极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当时看我的眼神……”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在寒夜里听着有些渗人，“就跟饿狼看见血食一样。要不是我还有点用，说不定啊，她就要扑上来，咬开我的脖子喝血了。”

黎簇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阿宁。

火光早已熄灭，只有微弱的星光，映出阿宁冷峭精致的侧脸轮廓，漂亮，却在此刻的语境下莫名染上了一层妖异危险的气息。

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吴邪那边，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觉得那声音和话语都透着一股子寒意。

“你跟着她，可得小心点。” 吴邪最后补了一句，语气轻飘飘的，“明天早上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具被吸干了的干尸，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黎簇吓得大气不敢出，身体僵硬，往远离阿宁的方向极其细微地挪动了一点点，但又不敢挪太明显，眼神惊疑不定地在两人之间偷偷逡巡。

阿宁缓缓坐起身，面对着吴邪的方向。

星光下，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冷冽。

“吴邪，” 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十年不见，你不仅心变硬了，脑子也坏掉，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当年是否真有那样的危机和念头，直接质疑吴邪的精神状态。

吴邪在黑暗中笑了笑，没再接话，重新靠回沙堆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吓唬小孩的鬼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黎簇更加不安了，看看阿宁冰冷漂亮的侧脸，又看看吴邪那边融入黑暗的身影，只觉得这两个人都高深莫测，危险异常。

他缩了缩脖子，把自己紧紧裹进睡袋，再也不敢靠近任何一边，睁着眼睛，直到后半夜才因极度疲惫而昏睡过去。

阿宁重新躺下，但毫无睡意。

吴邪刚才那番话，与其说是在吓唬黎簇，不如说是在……试探她？

或者，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黎簇，也警告她，保持距离？

她想起白天吴邪观察壁画时那过于熟稔的态度，想起他面对危机时近乎冷酷的算计，现在又加上这突如其来神经质般的恐吓……

这个男人，在这十年里，到底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怎样的存在？他的疯狂，是伪装，是手段，还是……真的有一部分已经被这无尽的谜题和失去逼到了悬崖边缘？

沙海邪宁（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