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常的午后,张起灵正在整理他们从图书馆借来的机械工程笔记,窗外传来电车规律的叮当声。
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阿宁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溜了进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反而异常沉默。
她走到张起灵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张起灵正准备落笔的手顿住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怀中身体的细微颤抖,以及……一股很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在她身上弥漫开来。
他眉头瞬间蹙紧,放下笔,试图将她从怀里拉出来检查:“受伤了?”
阿宁却抱得更紧了,小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恐惧:“张……我,我可能要死了……”
死?
这个字猝不及防地扎进张起灵心里,让他心脏猛地一个咯噔。
古墓里九死一生都没听她说过这个字!他立刻沉声道:“别胡说!”
他不再犹豫,用上几分巧劲,强硬却不失小心地扯开她紧紧环抱的手。
他先是快速检查了她的双手、手臂、双腿和脚,没有伤口。
他让她转身,撩起她后背的衣襟查看,光滑的皮肤上除了旧日训练留下的淡淡疤痕,并无新伤。
他甚至隔着衣服轻轻按压了她的腹部,确认没有内伤的迹象。
都没有伤口。
那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张起灵的喉咙有些发紧,一种名为“无措”的情绪悄然蔓延。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和苍白的小脸,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怎么了? 告诉我。”
阿宁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涌了出来,又羞又怕,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下面……一直在流血……止不住……”她越说越害怕,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本来不属于这里……现在时间到了,要……要穿越回去了?死了就能回去了?”
她把自己那离奇的来历和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联系在了一起,得出了一个让她恐惧至极的结论。
张起灵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穿越?回去?他绝不允许!
他脑中飞快搜索着相关的记忆碎片。
似乎在张家古楼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角落里,偶尔瞥见过关于女子……月事……葵水……的零星记载,但那些都被归为“无用杂学”,他从未留意,更无人教导。
此刻,那些模糊的字眼如同隔雾看花,抓不住实质。
他立刻起身,翻出他们为了学习德语和了解外界而购置的几本基础医学和生理卫生书籍。
这些在张家被视为“外道邪说”的东西,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查书。”他言简意赅,拉着阿宁坐到书桌前。
两人头挨着头,就着台灯昏黄的光线,在陌生的文字和插图中艰难地寻找答案。
张起灵看得极其专注,手指点着德文单词,结合插图,努力理解着那些关于女性生理周期的描述。
阿宁也暂时忘记了害怕,跟着他一起辨认。
当看到书中明确描述这是女性成长过程中的正常生理现象,并详细说明了原因和护理方法时,两人都愣住了。
阿宁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巨大的茫然,小声带着点傻气地确认:“原来……我不是要死了啊?”
她那副劫后余生、又带着点懵懂的表情,让张起灵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他看着眼前刚刚经历了一场虚惊,正开始迈入人生新阶段的阿宁,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松了口气的安心,有对她独自承受恐惧的心疼,还有对她悄然成长的微妙认知。
他抬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是罕见的温和与肯定:
“嗯,不是。”
阿宁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和那个“穿越流血论”感到羞赧。
张起灵则默默合上书,心中第一次对张家那套只重杀戮与秘密、完全忽视人本身基本知识的教育体系,产生了明确的质疑,张家怎么连这个都不教?!
他起身,按照书中提到的方法,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条。
这个下午,他们没有再学习机械或格斗,而是共同上了一堂关于成长、关于生命、关于如何照顾自己的最重要也最温暖的课。
窗外,异国的天空依旧,而屋内,两颗在冰冷世界中相互依偎的心,因为这场小小的“风波”,似乎靠得更近了一些。
……
阿宁那次因生理期而引发的巨大恐慌,像一记警钟敲醒了张起灵。
他意识到除了那些关乎生存与使命的残酷技能,还有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实则与生命本身息息相关的东西,是他们知识体系里巨大的空白。
他不能让她再因为这种“无知”而陷入恐惧。
于是,在完成家族安排的课业之余,张起灵开始利用他超强的学习能力,通过一些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挣了些钱。
去书店购买了更多关于生理卫生、基础医学、甚至是一些简单烹饪和缝纫的书籍。
夜晚的小院里,灯光下不再只有格斗图解或机械图纸,也摊开了带着人体解剖插画和德文说明的生理书。
张起灵看得认真,偶尔会用他那总是精准指出机关要害的手指,点着书上的图示,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向阿宁解释。
阿宁也从最初的羞赧,慢慢变得认真起来,她知道,这些知识,是他们能在这世上更安稳走下去的一部分,总不能一直都不会。
而那个名叫黑瞎子的麻烦精,经过几次“不打不相识”以及阿宁“赔偿”眼镜事件后,脸皮厚度与日俱增,已经能熟门熟路地摸到他们的小院来蹭饭了。
虽然十次里有八次,阿宁都会因为各种理由和他吵起来甚至追打起来,院子里时常鸡飞狗跳。
张起灵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偶尔在战火波及厨房用具时,会用一个冰冷的眼神让两人暂时休战。
时光流转,德国的冬天来临,街道上弥漫着圣诞姜饼和热红酒的香气。
小院那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人“哐当”一声从外面推开。
两人抬头,就见黑瞎子扛着一棵比他矮不了多少、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圣诞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标志性欠揍的笑容。
阿宁看着那棵在寒风中微微摇晃的树,眨了眨眼,发出一句灵魂拷问,语气充满了合理的怀疑:“这……不会是你从哪家店门口抢来的吧?”
黑瞎子把树往地上一杵,叉腰“嘿”了一声,故作夸张地叫道:“小阿宁!你这话可太伤瞎子的心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了?”
阿宁看着他,非常诚实且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没天理啊!”黑瞎子捶胸顿足,随即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拖出一个扎着漂亮丝带的纸盒,里面装着各色包装精美的糖果和饼干。他晃着盒子,像逗小猫一样对阿宁说:“喏,圣诞节的,要么?小阿宁?”
阿宁瞪了他一眼,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不屑。她是那种会被糖果和饼干收买的人吗?
绝对……她偷偷咽了口口水,目光在那盒诱人的甜食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猛地转身,跑到正在窗边安静看书的张起灵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嘟囔,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张,我也要糖果饼干。”
张起灵从书页上抬起眼,看了看她写满期待的小脸,又淡淡地扫了一眼院子里得意洋洋的黑瞎子。
他放下书,伸手从旁边柜子的抽屉里,真的掏出了一个差不多大小包装同样精致的盒子,递给了阿宁。
阿宁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开心地接过盒子抱在怀里,还不忘回头冲着黑瞎子扬了扬下巴,带着点小得意。
黑瞎子看着这一幕,夸张地“啧”了一声,摇头晃脑:“得,瞎子我这外人终究是比不过自家人哟!” 但眼底的笑意却深了几分,自顾自地开始摆弄那棵圣诞树,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圣诞歌。
小院里,一棵略显突兀的圣诞树站立中央。
在这异国他乡,三个背景迥异、命运奇特的人,竟也奇异地构筑起了一种类似“家”的、吵闹而温暖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