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来得毫无预兆。
起初只是细微的闷响,紧接着,整个地宫甬道剧烈地颤抖起来!头顶的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
“地动了?!” 黎簇惊恐地尖叫,声音完全变了调。
“不是地动!” 吴邪厉喝,头灯光束在剧烈摇晃的墙壁和地面上飞速扫过,“是机关!触发了某种重量或者平衡机关!找稳固的地方,别乱跑!”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原本看似平整的石板地面突然传来岩石断裂的巨响!一道漆黑的裂缝毫无征兆地在黎簇脚边猛地绽开!
“啊——!” 黎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就因立足不稳,向后踉跄跌去,竟然恰好跌到了裂缝迅速扩大的另一侧!
“黎簇!” 阿宁反应极快,伸手去抓,但指尖只掠过少年扬起的衣角。
裂缝在瞬息之间扩大成一道超过两米宽深不见底的鸿沟,碎石泥土不断向深渊中滚落,彻底将黎簇与他们隔绝开来!
震动还在持续,裂缝边缘极不稳定,不断有新的石块崩落。
黎簇独自趴在裂缝对面的地上,吓得魂飞魄散,头灯滚落在一旁,光线胡乱照射着,映出他惨白如纸、布满泪痕和灰尘的脸。
吴邪站在裂缝边缘,冷静地测量着裂缝的宽度和对面黎簇的情况。
“黎簇!听我说!” 他提高声音,盖过岩石摩擦的噪音,“待在原地!抱头,蜷缩,避开落石!裂缝不会无限扩大!等震动停下!”
他又迅速转向阿宁,语速极快:“这条主甬道不能待了,结构受损严重。我知道另一条备用通道,在那边!” 他指向与黎簇所在位置相反方向一个不起眼的岔口,那里也正在崩塌,但似乎结构稍稳。
“先过去汇合!快!”
阿宁看了一眼对面孤立无援几乎崩溃的黎簇,又看向已经开始向岔口移动的吴邪。
震动中,吴邪的步伐依然稳健,甚至带着一种对地宫结构和机关崩塌规律的诡异熟悉感。
吴邪在震动初起时喊出的指令是“找稳固的地方”,他自己第一时间退向的方向,恰恰是更靠近那个岔口的一侧。
而黎簇跌倒的位置,正是最初进入这片区域时,吴邪曾看似随意用脚点过两下的那块略有松动的石板附近。
还有震动发生前一刻,吴邪似乎在观察石门纹路时,极其隐晦用匕首尖端触碰了某个特定的雕刻凹槽……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混乱,若非阿宁多年在生死边缘磨砺出对细节和环境异变的极端敏感,几乎无法捕捉这些细微之处。
就在吴邪伸手要拉她一起冲向岔口的瞬间,阿宁猛地挣开了他的手。
“你故意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穿透周遭的嘈杂,清晰无比。
故意触发机关。
故意将黎簇隔离在危险的另一边。
吴邪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尘土飞扬中,他看着阿宁眼中锐利如鹰隼的审视和冷意,脸上那层惯常的冷硬面具微微松动了。
然后,他的嘴角缓慢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神在在的。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哪怕地动山摇,人命悬一线。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那个笑容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走!” 他不再试图拉她,只是丢下一个字,转身便朝着岔口疾奔而去,身影敏捷地避开不断砸落的碎石。
阿宁的心脏像是被捏紧,她最后看了一眼裂缝对面,黎簇正按照吴邪的指令,死死抱着头蜷缩在相对稳固的墙角,小小的身影在崩塌的背景下颤抖不止。
她一咬牙,凭借着过人的身手和反应,紧跟着吴邪,冲进了那个主体结构仍在勉力支撑的岔口甬道。
身后的主甬道传来更巨大的坍塌声响,但岔口内的通道,虽然狭窄低矮,震动感却明显减弱了。
两人在能见度极低的尘土中狂奔了一段,直到感觉身后崩塌的轰响渐渐平息,才在一个稍微宽敞的拐角处停下,剧烈地喘息。
灰尘慢慢沉降,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碎石滚落的淅淅索索声。
头灯光束划破昏暗,映出彼此沾满尘土的、狼狈却又异常冷静的脸。
阿宁喘息稍定,立刻再次盯住吴邪,眼神比刚才更加锐利冰冷。
“为什么?” 她追问,声音因为吸入灰尘而有些沙哑,但压迫感十足,“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甚至可能是死地?这就是你所谓的他有他的用处?用他的命来触发机关,还是用他的恐惧来达成你的什么目的?”
吴邪靠在对面的石壁上,慢慢调整着呼吸。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远处的动静,又用手电仔细检查了他们所在的这段岔道结构。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才转回视线,迎上阿宁的目光。
脸上那种神在在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阿宁,”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岔道里带着回音,“你知道,要打开一些门,或者……验证一些事情,需要特定的钥匙,或者,特定的压力。”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看向黎簇被隔离的方向。
“黎簇身上,有我需要确认的东西。恐惧、孤立、绝望……这些极端的情境,就像淬火的冷水。要么让他彻底碎裂,要么……让他显露出被掩盖的纹路。”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地质样本,“那条裂缝是计算好的,不会完全坍塌将他掩埋。另一侧有迂回的路可以绕过来,虽然难走,但并非绝路。”
阿宁的瞳孔微微收缩。“你算好了所有?包括他的反应?包括他可能承受不住崩溃,或者失足真的掉下去?”
“我算好了概率。” 吴邪的声音没有起伏,“高风险,高回报。这是古潼京的规则,也是……某些事情的规则。他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
他看向阿宁,眼神幽深,“那他对于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没有任何价值。早些淘汰,对他未必是坏事。”
冷酷。理智到了残忍的地步。
“你变得很可怕,吴邪。” 阿宁一字一顿地说。
吴邪闻言,嘴角似乎又动了动,“十年了,阿宁。” 他低声道,声音里终于泄出被厚重风沙掩盖的沧桑,“能活下来,并且还能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不可怕的。”
他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休息五分钟。然后我们去找另一条路,绕到裂缝对面去。希望那小子,” 他顿了顿,“没让我白费这番功夫。”
他转身,开始研究岔道前方的黑暗,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着看不见的千钧重负。
阿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听着自己依旧有些急促的心跳,和远处不知是风声还是黎簇啜泣的微弱回响。
裂缝对面的少年,正在独自品尝被刻意制造的恐惧和孤立。
而裂缝这边,这个策划了一切的故人,正冷静地评估着投资的回报率。
找到东西宫连接点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吴邪对这片地宫结构的熟悉程度,显然超出了“第一次探索”的范畴。
他带着阿宁在迷宫般的岔路和隐蔽的夹墙间穿行,目标明确,偶尔停下来,用匕首柄敲击特定位置的砖石,侧耳倾听回音,或者在墙上看似天然的纹理处按压旋转。
“你对这里很熟。” 阿宁陈述。
“图纸看得多。” 吴邪头也不回,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有些沉闷,“有些地方,纸上得来终觉浅。”
连接点隐藏在一处堆满坍塌物的耳室后方。移开几块巧妙卡住的石板,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斜向下延伸,尽头有微弱的气流。
就在吴邪准备率先进入时,通道另一端,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晃动由远及近。
“关老师!真是好巧啊!”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略显油滑的声音响起。
手电光柱后面,走出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热情笑容,眼神却精明锐利。
正是之前和苏难团队有过短暂交集、据说也是冲着古潼京“宝贝”来的马老板。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手下,个个精悍,装备齐全。
吴邪的脚步顿住,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就料到。
他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贴着阿宁的耳廓,用极低的气声快速说道:“果然跟来了,怕我们私吞财宝。” 温热的气息拂过阿宁的耳尖,带着沙漠风沙的干燥和……淡淡的烟草味。
阿宁僵了一下,脖颈的皮肤微微绷紧,但她没有躲开,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马老板一行。
“黎簇那小子现在应该跟苏难在一起,” 吴邪的气息还在她耳边,语速很快,“你就别操心了。”
说完,他直起身,脸上已经挂上了那种属于“关根”略带疏离和客套的笑容。
“马老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们也找到这里了。”
马老板打着哈哈走近:“碰巧,碰巧!关老师才是真本事,带着位漂亮女士都能走得这么快。” 他的目光在阿宁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估量,但很快又回到吴邪身上,“怎么样?前面有什么发现?咱们可是说好了,有财宝,见者有份啊!”
“刚发现这个连接点,正准备过去看看。” 吴邪让开一点身位,“马老板有兴趣一起?”
“当然!当然!” 马老板一挥手,带着手下率先钻进了狭窄通道,似乎生怕落后。
吴邪和阿宁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穿过连接点,眼前的景象让马老板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眼前赫然是一个与之前他们经过的宫殿几乎一模一样的宫殿!同样的格局,同样的石柱,同样的壁画残迹,甚至连空气中那种干燥微凉的感觉都极为相似,只是方位和某些细节装饰恰恰相反,如同镜中倒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马老板惊疑不定。
吴邪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宫殿,然后定格在中央石台上,那里放着一卷用不知名皮革制成的看起来年代极其久远的卷轴。
他快步上前,小心地展开卷轴。
上面用矿物颜料绘制着复杂的线条和标记,正是一份地宫的结构图!虽然有些部分已经模糊不清,但大致轮廓和几个关键区域标记清晰可见。
马老板立刻凑了过来,眼睛放光:“地图?!快看看,主殿在哪里?” 他手指急切地在地图上划拉着,“主殿!主殿里一定有最值钱的东西!而且,我看这图上,主殿好像也是通往外面的一个关键出口?”
吴邪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片刻,手指点向图中一个被特殊符号标记、位于东西两宫交汇下方深处的区域。“这里,应该就是主殿。”
“好!好啊!” 马老板兴奋地搓着手,“那还等什么?赶紧过去!”
“没那么简单。” 吴邪收起地图副本,指着宫殿一侧墙壁上几个不起眼的凹槽和地面隐约的纹路,“通往主殿的入口有机关。需要……平衡触发。”
他解释了一下所谓的“跷跷板”模式,需要人在宫殿几个特定位置同时施加特定重量或触发机关,才能打开隐藏入口。
马老板虽然急于求成,但也知道地宫凶险,只得配合。
一番折腾,在吴邪的指挥下,入口果然在宫殿另一侧的石壁缓缓打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一行人顺着阶梯下行,穿过一段相对平缓但曲折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处断崖!
断崖对面是另一片延伸出去的石台,隐约可见人工建筑的轮廓。
而断崖下方,黑黢黢深不见底,冰冷的空气向上涌来。
就在马老板骂骂咧咧怀疑地图有误时,断崖对面的阴影里,突然亮起了几束手电光。
“关老师!” 是苏难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光束晃动间,可以看到苏难、她剩余的手下,以及……被一个手下扶着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并无大碍的黎簇。
吴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侧过头,又神在在地瞥了身旁的阿宁一眼。
阿宁看着对面明显吃了苦头、惊魂未定却确实活着的黎簇,心下稍安,但对着吴邪那副“看,我说没事吧”的表情,毫不犹豫地甩给他一个清晰的白眼。
吴邪也不在意,仿佛早就习惯了。
他转向断崖,仔细观察了一下两边的高度差和岩壁状况。“主殿应该在下层。” 他判断道,“断崖可能是地壳运动或后期坍塌形成的。对面有路可以迂回下去,但下面机关恐怕更多。”
黎簇一听到“机关更多”,身体明显又抖了一下。
吴邪安排了绳索,准备带黎簇先下去探路。马老板虽然害怕,但宝石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催促着吴邪快点。
下降的过程并不顺利。岩壁湿滑,落脚点稀少。黎簇本就心有余悸,攀爬时手脚发软。下到一半时,他头顶的岩缝里,突然毫无征兆地垂挂下来一具干瘪发黑的古尸!尸体倒悬着,空洞的眼窝几乎贴着黎簇的脸!
“啊——!!!” 黎簇的惨叫声响彻断崖,极度的恐惧让他瞬间松开了手中的绳索,直直掉了下去!
“黎簇!” 阿宁在崖上心头一紧。
好在下方不算太高,地面是松软的沙土和碎石。
黎簇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翻滚了几下,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吴邪紧随其后迅速降下,第一时间检查黎簇的伤势,确认只是摔晕加上惊吓过度,并无严重外伤。
他这才抬头,用手电照射四周。
光柱所及之处,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片位于断崖下的空间颇为宽敞,四周散落着不止一具尸体!有些是古代的干尸,有些则像是近代的探险者遗骸,姿态各异,死状诡异,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死亡气息。
“不对劲……” 吴邪低语,手电光缓缓移动,脸色凝重,“这里……像是个陷阱。”
他立刻通过对讲机警告上面的人:“先别下来!下面情况复杂,尸体很多,可能有未知危险!”
然而,对宝石的渴望已经让马老板红了眼。“几具死人骨头怕什么!说不定宝贝就在尸体旁边!下!都给我下!” 他几乎是用吼的命令手下。
苏难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吴邪,又看了看迫不及待的马老板,最终还是带着人陆续降了下来。
吴邪看着陆续落地满脸兴奋或紧张的人群,没有再劝阻,眼神更冷了些。
他示意阿宁注意警戒,自己则守在黎簇身边,等待他苏醒。
不多时,黎簇呻吟着睁开了眼,看到吴邪,又看到周围晃动的灯光和隐约的尸骸轮廓,差点又吓晕过去。
吴邪按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看着我,黎簇。”
黎簇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在吴邪脸上。
“你刚才看到的尸体,是幻觉。” 吴邪平静地说,“这里的岩石可能含有某种致幻矿物质,加上你本来就有的幽闭恐惧和紧张情绪,放大了恐惧,产生了幻视。
很多下来的人,不是被机关杀死的,是被自己吓死,或者惊慌中失足摔死的。”
他顿了顿,看着黎簇渐渐清醒一些的眼睛,继续道:“我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在更黑、更窄的地方,看到过更可怕的东西。但我知道,那些不是真的。恐惧是真的,但恐惧的对象,可能是假的。明白吗?”
黎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身体依然在发抖。
“跟着我,别乱看,别乱想。” 吴邪站起身,向黎簇伸出手,“主殿就在前面了。想活着出去,就得穿过这里。”
黎簇颤抖着抓住吴邪的手,被他拉了起来。
阿宁在一旁看着吴邪半真半假的解释,以及他对黎簇这种混合了严厉、安抚和引导的态度。
马老板已经催促着往尸体较少的一侧通道走去,苏难等人戒备地跟上。
吴邪拉着黎簇,走在队伍中段。
阿宁跟在他们斜后方,手电光警惕地扫过地上姿态各异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