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岩区比远处看起来更加嶙峋复杂。
岩壁上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缝,有些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车队在无法通行的乱石堆前停下。
吴邪跳下车,迅速分配任务:苏难带大部分人留守营地,建立防线,并尝试从上方岩壁寻找其他路径或观察点。
而他,则点名黎簇,一起下到最有可能存在“孵化层”渗漏点的狭窄岩缝底部去探查。
“我?” 黎簇的脸瞬间比刚才更加惨白,声音都变了调,“关老师,我……我不行的,我什么都不懂,我下去只会拖后腿……” 他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往后缩,目光慌乱地扫视着周围,最后,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死死地定格在了阿宁身上。
眼神充满了恳求和依赖,还有对同龄人和至少是“非关根”阵营的微弱希望。
这几天的同行,阿宁的沉默、偶尔伸出的援手、以及她明显独立于吴邪和苏难之外的特殊状态,让这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少年,不自觉地将她当成了某种精神上的临时庇护所。
阿宁接收到了这道目光。她正检查着自己的头灯和手套,动作顿了一瞬。
然后,她抬起头,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几乎要瘫软的黎簇,再看向已经准备好绳降装备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吴邪。
吴邪也正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等她做出反应,又仿佛早已预料。
一瞬间,阿宁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极其清晰的画面:十年前,蛇沼雨林,那个同样被恐惧和未知笼罩的年轻吴邪,被他那位三叔吴三省,几乎是半强迫地、连拖带拽地,扔进一个又一个危险的境地里。
那时候的吴邪,眼中也有类似的惊慌、不情愿,但还掺杂着更多对长辈的信任和对冒险本身的好奇。
而眼前这个吴邪,已经完美地接替了他三叔的角色,用更冰冷、更高效的方式,将这种“锤炼”施加给下一个“吴邪”。
历史像个残忍的玩笑,在她眼前重演,角色已然调换,氛围也变得更加冷酷。
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不是为了黎簇,或许也不是为了吴邪,而是为了这种仿佛宿命般在危险境地中不断重复的“传承”模式。
她扣紧最后一个搭扣,走向吴邪和黎簇。
“下面情况不明,寄生虫可能还有残留,或者有其他风险。” 阿宁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照应。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黎簇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感激和依赖几乎要溢出来。
吴邪看着她,眼神深了一分,但依旧没什么波澜。
他既没有表现出意外,也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可以。自己负责自己的安全。跟紧,别乱碰任何东西。”
他递给阿宁一套备用的绳降装备和一个小型强光手电,又扔给黎簇一套。“检查装备,五分钟后下降。黎簇,你走中间。”
岩缝入口像一道扭曲的伤疤,斜斜地切入岩体深处。抛下的绳索垂入黑暗,看不见底,只能感觉到下方有阴冷潮湿的气流涌上,带着那股令人不安的酸腐味。
吴邪第一个下去,动作干脆利落,绳索摩擦岩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黎簇在阿宁平静目光的注视下,颤抖着系好安全扣,几乎是闭着眼睛被阿宁推着开始下降。
阿宁最后一个,她调整了一下头灯的角度,像一只敏捷的猫,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
下降的距离比预想的长。光线从头顶的裂缝口渐渐缩成一条惨白的线,最终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三束头灯的光柱在粗糙的岩壁上晃动,照亮偶尔滴落的冷凝水珠和更深处,带来湿漉漉的反光。
下方传来吴邪落地的轻微声响,然后是黎簇带着哭腔的闷哼,似乎摔了一下。
阿宁轻盈落地,头灯光扫过周围。
这是一个位于岩层深处的天然洞穴,不算特别宽敞,但足够几人活动。地面是湿滑的岩石和散发着霉味的沉积物。
空气阴冷潮湿,那股酸腐气在这里变得浓郁起来。
吴邪的头灯光束第一时间锁定了洞穴一侧的岩壁。那里有一大片明显的暗色湿痕,呈放射状向下蔓延,边缘凝结着一些蜂窝状的奇异物质。
湿痕下方,地面沉积物呈现出一种被腐蚀过的松软粘腻状态。
“就是这里。” 吴邪的声音在洞穴里带着回音,他小心地避开那片区域,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刮取了一点蜂窝状物质,放入另一个样本袋。
“孵化层的残留分泌物。老疤应该是碰到了这个,或者吸入了挥发气体。”
黎簇死死捂住口鼻,缩在阿宁身后。
吴邪却已经开始更仔细地探查洞穴其他部分。他的光束缓缓移动,掠过凹凸不平的洞壁,检查着每一条裂缝和凸起。
阿宁也移动着光束,她的目光更多落在洞穴的地面和结构上,寻找可能的通道或人工痕迹。
“关……关老师,我们找到地方了,是不是可以上去了?” 黎簇带着哭腔小声问。
吴邪没理他,他的光束停在了一处看似普通的岩壁拐角。那里堆积着一些从上方剥落的碎石块。他走过去,开始动手搬开那些石块。
阿宁走过去帮忙。石块沉重潮湿,搬开后,露出了后面岩壁的本来面目,一块覆盖了厚厚矿化沉积的石板!石板上隐约可见极其模糊的刻痕,线条硬朗古拙,与他们在之前营地岩壁上看到的风格类似,但似乎更复杂。
“果然……” 他低声自语,手指悬在刻痕上方,没有触摸,“入口的门楣……干扰来自这里的活性矿物分泌,掩盖了痕迹……”
他转头看向洞穴深处那片最黑暗的区域,头灯光柱刺破黑暗,照出了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的甬道入口,显然是人工开凿的痕迹。
“黎簇,” 吴邪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过来,把那边清理一下。”
黎簇浑身一抖,看着那条黑暗的甬道入口,又求助般看向阿宁。
阿宁看着吴邪的背影,又看看那条仿佛通往地狱的甬道。
黎簇,这个被无辜卷入的少年,注定要被吴邪,用和他当年被他三叔“锤炼”时相似又更残酷的方式,推向那条未知的危险通道。
她拍了拍黎簇紧绷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清理碎石,小心别碰湿痕区域。” 她的声音平静,给了黎簇一丝微弱的支撑。
然后,她走到吴邪身边,头灯光与他的一起,投向那条幽深的甬道。
“里面有什么?” 她问。
吴邪沉默了片刻,头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如同岩石雕刻。
“答案。” 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带着十年风沙磨砺出的沙哑,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或者,更深的谜题。”
洞穴里,只有水滴落的声响,和黎簇带着恐惧与努力搬动碎石的粗重喘息。
甬道比想象的更长,也更压抑。
吴邪打头,步伐稳定,他只在必要时吐出简短的指令:“注意脚下,滑。”“左侧石壁有凿痕,记录角度。”“前面变窄,收腹,别碰两边。”
他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带着回音,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黎簇紧绷的神经上。
黎簇走在中间,阿宁殿后。
少年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呼吸急促,额头冒汗,经过特别狭窄的段落时,身体会无法控制地发抖,需要阿宁在后面低声提醒“吸气,慢一点”才能勉强移动。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吴邪的背影,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同时又充满了对这个“锚点”的恐惧。
“关……关老师,还有多远?” 黎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问出了进入甬道后的第五遍。
吴邪这次甚至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简短回答“继续走”或“不远”,他直接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头灯光从他的下巴往上照,在脸上投出怪异的光影,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深邃逼人。
“黎簇,”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甬道里清晰得可怕,“从现在开始,你每问一次‘还有多远’,或者发出任何无意义的噪音,我们就多在这里面待十分钟。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我不介意帮你‘冷静’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黎簇惨白的脸,“在这里,恐慌和废话消耗氧气,分散注意力,会害死你自己,也可能害死别人。明白吗?”
黎簇看着吴邪,又像是透过吴邪看到后面无尽的黑暗,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死死咬住了下唇,拼命点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阿宁在后面看着,眉头微蹙。
吴邪的施压方式非常直接,甚至可以说粗暴,目的明确。
就是要将黎簇逼到极限,看他是在极限处崩溃,还是……被逼出一点别的什么东西。这不像单纯的训练或利用,更像是一种……淬炼,或者说是,筛选。
队伍继续前进。沉默变得更加沉重,只有脚步声、衣物摩擦石壁的声音,以及黎簇越来越无法掩饰的粗重喘息。
在一次需要跪爬通过的极低矮段落后,黎簇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他瘫坐在稍微宽敞一点的拐角处,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双手抱住头,身体缩成一团,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起来。” 吴邪站在他面前,头灯光居高临下地笼罩着他。
黎簇只是摇头,肩膀剧烈耸动。
“我说,起来。” 吴邪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
黎簇还是不动,恐惧和压力似乎已经压垮了他的行动能力。
阿宁走了过去,蹲下身,让自己的头灯光线不那么刺眼地照在他脚边的地面。“黎簇,” 她的声音平稳,陈述道,“停在这里没用。后面是死路,前面至少还有吴邪在探路。你喘口气,数到十,然后站起来。你能做到。”
她的语调有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带着基于现实逻辑的坚定。
黎簇的呜咽声小了些,从手臂缝隙里看了阿宁一眼,眼神充满了依赖和求救。
吴邪在一旁看着,没有催促,但眼神冰冷,仿佛在评估阿宁的干预效果,又像是在等待黎簇自己的抉择。
黎簇吸了吸鼻子,真的开始在心里默数,数得很慢,很用力。数到十,他颤抖着,用手撑地,一点点站了起来,腿还在发软,但好歹是站住了。他下意识地想往阿宁身边靠,几乎要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吴邪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
黎簇的手僵在半空,生生缩了回来,改为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跟着光走,别掉队。” 吴邪丢下一句话,转身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路程,黎簇的状态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时松时紧。
每当压抑的恐惧快要淹没他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阿宁,有时甚至无意识地朝她的方向挪动半步。
阿宁并不主动提供肢体支持,只是在他眼神涣散时,用平稳的声音提醒他注意脚下某个凸起,或者在他呼吸乱得快要窒息时,简短地说“调整呼吸,跟着吴邪的节奏”。
而吴邪,则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冷酷机器,不断施加着压力。
他突然停下,让黎簇描述刚刚经过的一段石壁的特征,黎簇往往只能记得一片模糊的黑暗和恐惧。
他指着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问黎簇觉得那里可能有什么,黎簇的回答颠三倒四。
他要求黎簇在通过危险地段时,自己判断落脚点,黎簇几乎每次都吓得不敢动,最后还是吴邪或阿宁指出相对安全的位置。
这种高压之下,黎簇的崩溃边缘反复被试探。
有几次,他几乎要尖叫出来,或者瘫软下去再也起不来。
但每一次,阿宁那适时出现的声音,或者一个挡在他和吴邪审视目光之间的半步站位,又把他从彻底失控的边缘拉回来一点。
甬道似乎永无止境。时间感在这里完全丧失。
就在连阿宁都开始感到压抑氛围带来的窒息感时,前方的吴邪再次停了下来。
他的头灯光束聚焦在前方不远处。
那里,甬道似乎到了尽头,石壁上雕刻着复杂而古拙的纹路,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石门下方,阿宁敏锐地注意到有一些干涸发黑疑似血迹的斑点。
吴邪缓缓走上前,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黑褐色的痕迹。
黎簇也看到了那些痕迹,刚刚因为看到“尽头”而升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取代。
他往阿宁身后缩了缩,这次没有看吴邪,而是死死抓住了阿宁背包的一角,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