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闭目凝神，在扭曲的感知中艰难前行。张起灵全凭记忆与本能，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慎重。
阿宁紧握着他的手，闭着眼，却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沉稳力道，这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才走没几步，尖锐的破空声便裹挟着寒意，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
镜阵扭曲了视觉，却瞒不过风声的轨迹。
张起灵耳尖微动，捕捉到箭矢划破空气的细微差异，手腕猛地发力，将阿宁往自己身侧猛拽。
数支淬了幽蓝毒液的铁箭擦着阿宁的发梢钉进石梁，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贴紧石梁内侧！”张起灵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能感觉到脚下石梁因机关启动而产生的微弱震动，这些箭在阴殿四周暗藏的机括在镜阵联动下，形成了无死角的封锁。
阿宁紧紧贴住冰冷的石壁，攥着张起灵衣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不敢睁眼，只能靠听觉和触感感知周遭。
箭矢破空声时远时近，有时像是在头顶，有时又仿佛在脚底，镜阵制造的错觉让人心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又一波箭雨袭来，张起灵拽着阿宁一个侧身，两人蜷缩在石梁的断裂缺口处。
铁箭密集地钉在缺口外的石面上，发出“笃笃”的闷响，碎石簌簌掉落。
他指尖快速摸索，发丘指精准地抠进石梁一处裂缝。
指腹发力，猛地一撬！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后，侧面袭来的箭雨骤然稀疏了大半。
但危机并未解除，阴殿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显然还有更刁钻的机括在蓄势。
“它们在跟着声音定位！”阿宁忽然低喊。
她想起汪藏海的镜阵不仅惑眼，更能放大动静，他们的呼吸和挪动，都成了机括锁定的坐标。
张起灵心领神会，反手捂住阿宁的嘴，同时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以极缓慢的动作调整姿势，让两人的气息与石梁的冰冷融为一体。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熟悉的安心感，阿宁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
箭雨的频率渐渐放缓，却变得更加精准。一支铁箭擦着张起灵的小臂划过，带起一道血痕。
他眉头微蹙，却没动，直到捕捉到箭雨间隙那短暂的停顿，才拉着阿宁，以石梁的凸起为掩护，足尖在石梁上快速点踏。
每一步都踩在震动最微弱的区域，身形如同贴地的影子，朝着机括声最密集的方向移动。
阿宁紧紧紧捉住他的手，任凭他带着自己在箭雨中穿梭。
终于，张起灵停在一处相对宽阔的石梁平台。
他摸到平台中央一块微微凸起的石板，发丘指探入石板缝隙，感知到内部交错的引线。此刻箭雨已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箭矢上毒液的腥气，当即不再犹豫，双指发力，硬生生将引线扯断！
机关运转的声响戛然而止，最后几支铁箭失了准头，歪歪斜斜地钉进远处石壁。
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阿宁缓缓睁开眼，先看向张起灵的小臂，那道血痕正渗着血丝，她正想给他处理伤口。
张起灵却按住她的手，目光望向阴殿深处，镜阵的扭曲还未消散，黑鲤石像的影子在岩壁上晃动，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眼前是一面巨大的黑色石壁，挡住了去路。石壁表面光滑如镜，如同最深沉的夜空吞噬着一切光线，只在中心位置，雕刻着一个与这阴殿格格不入一只凤凰，线条古朴流畅，凤眼处镶嵌着两粒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石，如同画龙点睛，让整个凤凰仿佛活了过来，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凤凰图案的下方石壁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抓痕。凌乱而疯狂，边缘带着暗沉的血渍，甚至嵌着一些早已干枯发黑的皮肉碎屑，仿佛曾有什么东西被禁锢于此，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与挣扎，徒劳地想要破壁而出。
神圣的凤凰与绝望的抓痕，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这是……唯一的通路？”阿宁看着那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壁，小声问道。
张起灵没有回答，伸出手指谨慎触碰石壁表面。指尖传来温润中带着刺痛的能量波动。他的手指沿着凤凰的轮廓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凤凰昂起的喙部，那里有一个几乎与纹路融为一体的凹陷。
“需要钥匙，或者……特定的血脉气息。”他收回手，眉头紧锁。这面石壁蕴含的力量极其古老而强大，远超汪藏海改造的那些镜阵，更像是这座镜儿宫最初建造时留下的核心禁制。
就在两人凝神研究之际，身后被镜阵扭曲的空间中，传来一阵阵“沙沙”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那声音密集得如同潮水，还夹杂着某种湿滑物体摩擦地面的粘腻声响。
两人猛地回头！
只见在扭曲晃动的视野中，无数条黑影正从那些蛇身人面像后方、从地面的缝隙中、从岩壁的阴影里钻出，如同汇聚的黑色潮水，向他们涌来！离得近了，才勉强看清，那竟是无数条通体漆黑、眼冒红光的怪蛇！
这些蛇似乎完全不受镜阵幻象的影响，也许它们本身就是这阴殿幻象与恶意孕育出的产物。
“是影蝮，汪藏海用阴煞之气培育的妖物，嗜血，能融于阴影，速度极快！”张起灵瞬间认出这东西的来历，语气急促，“不能力敌！”
前有神秘石壁阻挡，后有影蝮蛇潮追击！真正的绝境！
阿宁在张起灵说血脉的时候就做好准备了，她也是张家人，她来割！
她划破自己的掌心一把按在布满绝望抓痕的冰冷石壁上！
石壁上的凤凰图案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整个阴殿剧烈震动，那些涌来的影蝮发出尖锐的嘶鸣，攻势为之一滞！
与此同时，阿宁感觉到一股充满怨恨的庞大意志，顺着她的手臂，猛地反冲入她的脑海！
“啊！”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小脸瞬间失去血色。
“阿宁！”张起灵惊怒交加，一把扶住她几乎软倒的身体。
只见凤凰图案的正中央，那道浸透着黑血的抓痕处，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缝隙后面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门开了。
代价是阿宁浑身冰冷，意识模糊，蜷在张起灵怀里不住地颤抖，那庞大的负面意志仍在冲击着她的心神。
张起灵紧紧将她圈在怀中，心头第一次涌起强烈的自责，他总习惯用血破局，阿宁是他一手带大的，她会学习他的所有动作，包括危险的。
他抿唇看了一眼身后再次蠢蠢欲动的影蝮蛇潮，又看了一眼石壁上那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裂缝，不再犹豫，半抱着意识不清的阿宁，侧身挤进了那道裂缝，消失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在他们进入后，石壁上的裂缝开始缓缓弥合，凤凰的光芒也逐渐黯淡。
只留下外面狂躁的蛇潮，徒劳地冲击着重新闭合的禁制。
裂缝之后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由某种暗银色金属铸造的甬道。
甬道四壁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出他们有些狼狈的身影，以及阿宁苍白虚弱的脸。
空气在这里几乎凝滞，带着一股金属特有的冰冷和淡淡的机油味。
张起灵让阿宁靠坐在甬道入口内侧，自己则挡在她身前，警惕地观察着这条诡异的金属甬道。
萤石的光芒在这里被金属壁多次反射，形成一片令人晕眩的光晕。
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落下的瞬间，两侧金属壁内部立刻传来极其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他立刻静止不动，声音随之消失。
“重量感应，步伐频率识别。”他瞬间做出判断。这意味着，必须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和步法通过，任何差错都可能触发致命机关。
他闭上眼睛，凭借发丘指的敏锐触感，极轻地敲击地面，感知着下方传来的极其微弱的震动反馈，如同在解读一首无声的乐章。几息之后，他再次迈步，这一次，步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时快时慢，时重时轻，如同在刀尖上跳着一支死亡的舞蹈。
阿宁强忍着脑海中被负面意志冲击的眩晕，努力集中精神，紧紧盯着张起灵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默记着他的落脚点和节奏。
就在张起灵前行了约莫三丈，即将到达甬道中段时，甬道顶部的金属板突然无声地滑开，露出数十个蜂窝状的孔洞！喷射出大量无色无味的粘稠液体，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朝着张起灵当头罩下！
张起灵反应快到极致，在液体喷出的瞬间，身体已然后仰，几乎贴地，同时双脚在金属壁上一蹬，整个人如同游鱼般向后滑出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片粘液覆盖的区域。粘液落在地面上，迅速凝固，形成了一大片胶状的、闪着幽光的障碍。
但这一下闪避，也彻底打乱了他之前计算好的步法节奏！
机关被激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两侧金属壁上骤然弹出数十柄寒光闪闪的旋转弯刃，如同风车般急速转动，封死了前后左右大部分空间！同时，脚下的金属地板也开始微微震动，似乎有更恐怖的东西即将冒出！
阿宁还在身后！
张起灵眼神一冷，知道已无法再按部就班。他猛地拔出短刀，将全身力量灌注双腿，看准弯刃旋转时那稍纵即逝的缝隙，以及地面上少数几块颜色略有差异金属砖，身形在其中穿梭、跳跃、腾挪！
刀锋几乎贴着他的衣角划过，带起的劲风割面生疼。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毫厘，将身体的控制力发挥到了极致，就在他即将穿过这片刀丛，靠近阿宁所在的位置时，脚下那块看似安全的金属砖，突然向下翻转！
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下方隐约可见密密麻麻、闪烁着蓝光的尖锐金属刺！
此时他身体正处于半空，根本无处借力！
“张！”阿宁眼睁睁看着他向下坠落，惊恐地失声尖叫，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起灵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将手中短刀狠狠插向侧面的金属壁！
火星四溅！
短刀与金属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下坠之势为之一缓！借着这微不足道的一缓之力，他腰腹猛地发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强行一扭，另一只手险之又险地搭在了陷阱的边缘！
他悬吊在了陷阱边缘，下方就是致命的尖刺。
“别动！”他朝想要过来的阿宁低喝，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沙哑。
他手臂发力，肌肉紧绷，缓缓地将身体重新拉了上来。当他重新站稳在安全的金属砖上时，额角也已见汗。
张起灵平息了一下翻涌的气血，回头看向脸色惨白的阿宁，朝她伸出了手。
“过来。按我走过的路线，一步不能差。”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从未发生。
阿宁用力抹去眼中的水汽，深吸一口气，将他的每一步都深刻脑中，然后迈出了脚步。这一次，她走得异常坚定和准确。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这条死亡金属甬道。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黑色石门。门缝后面隐隐有幽光透出。
门后的景象，让即使见惯了诡异的张起灵和意识尚且有些模糊的阿宁，都为之一怔。
这里没有奢华的棺椁，只是一个不大的球形空间。
球形的内壁光滑如镜，材质与那扇门相同，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色，自行散发着如同月光般的清冷光辉，将整个空间照亮，无需借助萤石。
球形空间的中央有一个简单的白玉祭坛，其上安静地放置着一条青铜铸造的鱼。
成人巴掌长短，造型古朴奇异，鱼身弯曲，鳞片细密，最奇特的是它的眼睛，细长微眯，如同蛇目，透着一股邪异与冰冷。鱼嘴微张，似乎衔着什么，又似乎没有。
“蛇眉铜鱼。”张起灵低声念出了它的名字。关于这东西的传说，在张家的隐秘记载中也有所提及，与汪藏海紧密相关，据说是记录着某些惊世秘密的信物或钥匙。
整个球形空间，除了这祭坛和铜鱼，空无一物。
阿宁身体恢复大半，也看清了那条铜鱼。脑海中那股负面意志的冲击仍在，见到这条鱼更加剧烈，“这东西……感觉不好。”
张起灵微微颔首，目光扫视着整个球形空间。
汪藏海费尽心机，改造这座宫殿，布下层层杀局，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人找到这条铜鱼，然后轻易拿走？
这更像是一个饵，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们的目标是放野，是取得足以震慑族人的信物，以换取生存空间。
张起灵沉默地注视着那蛇眉铜鱼，眼神深邃，似乎在权衡着一切。
他想起张家内部的重重迷雾，想起汪藏海的诡谲手段，想起阿宁的特殊……
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扶着阿宁，缓缓向后退去，远离那白玉祭坛。
“不拿？”阿宁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嗯。”张起灵声音低沉，他的目标清晰而坚定，活下去，并让自己和阿宁在张家拥有立足之地。
这蛇眉铜鱼不在他们现阶段的计划之中，不如及时抽身。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那在幽光下泛着冷冽青光的蛇眉铜鱼，转身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退出这球型核心空间，退出那危机四伏的金属甬道，重新回到了阴殿之中。
外面的影蝮蛇潮似乎因为核心未被触动而平息了下去，镜阵的扭曲感依旧，但已经无法再迷惑他们。
他们绕开危险，循着记忆中的路径向外撤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