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溪畔的惬意,两人再次投身于茫茫山野。
根据星图与地势的微妙变化,他们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带着一种属于张家的冰冷与严酷。
终于,在一处前临幽深寒潭,背靠悬崖峭壁的极阴之地,他们看见一个入口。
石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与藤蔓,但边缘处隐约可见人工雕琢的规整线条,以及一个需要特殊手法才能触发的机关锁。
“是家族的手笔。”张起灵看着那机关锁,语气肯定。
这意味着,这座墓穴的规格和凶险程度,以及可能蕴含的东西,都远非前两座可比。
他上前,那双发丘指在石门上几处看似天然的凹凸处快速按压旋转,伴随着几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沉重的石门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倾斜的通道,一股混合着陈腐水汽和石腥味的阴风从中涌出。
两人提高警惕,侧身而入。
通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
石窟入口正前方,赫然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
和其他的镇墓兽不同,这个镇墓兽居然是一条栩栩如生的巨大红鲤!鲤鱼鳞片被雕刻得片片分明,用罕见的赤红色玉石镶嵌而成,在他们手中萤石的微光下,反射出幽幽的红光,如同燃烧的暗火,诡异非常。
“红鲤之鳞,逆阴阳,镇邪祟,亦能……惑人心智。”张起灵低语,目光扫过鲤鱼那圆睁如同活物般的玉石眼睛,示意阿宁不要长时间凝视。
绕过红鲤石像,石窟两侧出现了数尊更加怪诞的雕像,蛇身人面。
人身部分穿着古老的甲胄,面容却模糊不清,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而腰部以下则是盘绕的巨蛇身躯。它们对称排列,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别看他的眼睛。”张起灵再次提醒,声音带着凝重。这些蛇身人面像的眼睛,似乎是用某种吸光的黑色材质制成,深邃无比,仿佛多看一眼,魂魄就会被吸走。
在蛇身人面像的尽头,石窟中央,矗立着一座小巧玲珑却雕刻极其繁复的七层白玉宝塔。
宝塔不过半人高,通体晶莹,塔身每一面都雕刻着不同的瑞兽和符文,塔顶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清冷光辉,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照亮。
这宝塔与周围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散发着纯净而神圣的气息,仿佛是整个石窟污秽中的一点净土。
张起灵皱紧了眉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这等凶煞之地,出现如此“祥瑞”之物,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
果然,那宝塔仿佛感应到人气,塔身猛地一震!塔基处一个毫不起眼的莲花状按钮,自行陷了下去!
霎时间,天摇地动!整个石窟顶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巨大的石块如同暴雨般从高空坠落!烟尘弥漫,地动山摇!
“走!”张起灵一把拉住阿宁,两人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两道残影,在坠落的巨石缝隙间惊险穿梭,直扑石窟边缘一处之前就留意到的黑黢黢狭窄石洞!
就在他们冲入石洞的瞬间,一块千斤巨石轰然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将那座精美的白玉宝塔连同周围大片区域彻底掩埋!
剧烈的晃动持续了十几息才渐渐停止。
烟尘缓缓散去,借着手中萤石和洞外夜明珠破碎后残留的微光,他们看向石洞之外。
原本的石窟顶部已经坍塌大半,露出一个更加庞大幽深的地下空间!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石洞走出,站在石窟的断裂边缘向下望去。
下方显露的空间,与上方已坍塌的石窟几乎等大等高,格局也依稀对应。
只是一切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镜像反转和阴森质感。
上方曾有红鲤石像的位置,下方对应处却是一尊同样巨大,但材质换成了漆黑如墨的玄石雕刻的黑鲤,鳞片同样分明,却吸收着一切光线,显得死寂而沉重。
上方两侧蛇身人面像的位置,下方也对称矗立着蛇身人面像,但人面表情变成了扭曲的痛苦与怨毒,蛇身也更加狰狞盘结,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原本白玉宝塔所在的位置。下方对应处没有宝塔,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圆形竖井,井口幽暗,散发出比周围更浓郁的阴寒之气,仿佛直通九幽。
竖井边缘,隐约可见似乎是之前触发机关时不慎跌落者的森白骨骸。
“果然如此。”张起灵声音低沉,“阳宅布疑阵,聚生气,实为虚招。真正的玄机与凶险,全在这镜像倒转的阴殿之中。一应机关、布局,皆与地上相反。”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阴殿,寻找着可能的路径与规律。“在此地,需逆向思维。生门或是死路,吉位恐藏杀机。”
阿宁看着下方那与记忆中“阳宅”几乎一样却又处处透着邪异的景象,只觉得头皮发麻。这种对称的扭曲,比完全未知更加让人不适。
“那……我们怎么下去?”她看着接近垂直光滑的岩壁,以及下方阴殿中那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鲤石像和扭曲的蛇身人面像,小声问道。
张起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连接“阳宅”与“阴殿”那些因坍塌而暴露出来的巨大石梁和断裂的钟乳石上。
它们如同天然的桥梁,纵横交错,构成了通往阴殿的却同样危险的路径。
“走上面。”他指了指那些悬空的石梁,“小心脚下,镜像之地,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他率先跃上一根粗壮的石梁,身形在幽暗的空间中如同灵活的猿猴,每一次落脚都经过精确计算,避开那些看似稳固实则可能松动的点。
阿宁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将全身的平衡感提升到极致,小心翼翼地在连接着阴阳两界的险径上移动。
两人在悬空的石梁上谨慎前行,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阴殿,四周是扭曲镜像的诡异造物。随着逐渐深入,张起灵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
张家建筑的风格,讲究的是古朴、实用、暗合风水玄机,以绝对的力量和精妙的机关术镇守核心。
但眼前这座阴殿,在张家固有的森严框架之下,却隐隐透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更倾向于玩弄人心、利用感知错觉、乃至以整个建筑本身作为巨大“法器” 的诡谲风格。
许多细节的处理,比如某些石壁的倾斜角度、特定位置使用的反光材质、甚至空气流动的微妙导向,都超出了张家常规的手段,更像是在原有的张家基础上,被某个极其精通奇门遁甲且心思缜密到可怕的人,进行了二次改造和强化。
“这座墓,被高手改造过。”张起灵在一处相对宽阔的断裂石梁上停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阴殿深处那些依照镜像规则排列,却又隐隐构成某种庞大阵势的蛇身人面像和地面纹路。“不是张家的路数。更……阴诡。”
他蹲下身,发丘指拂过石梁表面一些几乎与岩石本身融为一体的细微刻痕。
那些刻痕与张家传承的古老符文体系迥异,透着一股邪气。
“看那里。”阿宁忽然指着下方阴殿一侧的岩壁。
在萤石光芒的晃动下,那片岩壁的某处,隐约反射出一点不同于周围岩石的金属冷光。
张起灵凝目望去,心中猛地一沉。
几面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青铜镜!它们被巧妙地安置在视觉的死角和光线折射的关键节点,若非特定角度和光线,极难发现。
以镜布阵!
张家镇墓,靠的是实打实的机关、毒物、血脉秘术,极少使用这种惑乱心神的幻术类布置。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张起灵的脑海,汪藏海!
那个明朝的奇人,风水大家,据传曾为皇家设计陵寝,但其背后却隐藏着更深的秘密,甚至与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和对抗。
传说中,他极其擅长利用风水、机关和幻术结合,改造甚至“污染”一些古老的遗迹,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处地宫,恐怕就是被他选中的目标之一!他将这座原本就奇特的张家镜像古墓,改造成了一个更加凶险、真真假假、虚实难辨的绝杀之地!
“是汪藏海。”张起灵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他改造了这里。这座地宫本身的镜像对称,与他的镜阵结合,虚实倒转,真假难辨。接下来的路,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他话音刚落,下方阴殿中,那几面青铜镜似乎因为他们的停留和注视,被触动了某种气机。镜面幽光一闪,整个阴殿的景象瞬间开始扭曲重叠!
原本清晰的黑鲤石像位置仿佛发生了偏移,那些蛇身人面像似乎活了过来,在视野中缓缓蠕动,甚至连他们脚下站立的石梁,都仿佛在微微晃动,变得不再可靠。
视觉和感知的错乱,比任何实体机关都更加防不胜防!
阿宁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赶紧闭上眼睛,紧紧抓住张起灵的衣袖。“我看不清了……”她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张起灵猛地闭上眼,不再依赖视觉。“信我。”他简短地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跟着我的力道走。”
他完全凭借之前记忆的路径、脚下传来的真实触感、以及空气中流动的细微变化,拉着阿宁在这座被汪藏海用镜阵扭曲了感知的镜像迷宫中,一步一步向核心区域迈进。